「她眼下在哪里?吃飽了嗎?」他突然這麼問,隨後臉上露出苦笑,「一想到這,我怎麼吃得下?」
她為何會不見?是自己離開的嗎?又為何離開?這些問題從她失蹤後就不斷的在他腦海里打轉。
杏梅說過她在離開之前就在皓月樓,此照過時辰,當他和劉家茶莊的掌櫃們在皓月樓談事情時,她應當也在場才是。依他的推測,她定是听見了他們的對話內容,也知道了是他對余家茶莊使計。
所以她是自己離開的,不,該說是被他逼走的。
「你們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反覆思忖,他開口征詢兩人對于他所做的事情的看法。
「這……」葛京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照實回答,畢竟這件事情他了解的不多,更不想在這個時候再給主子任何打擊。
「既然主子問了,小的就直說了。」反倒是自始便參與這件事情的惠舜禾直言不諱,「主子的確是錯了。」
或許其他人不知道余美人離開的真正原因,不過他們這兩個跟在水明月身旁已經大半輩子的人當然清楚。
打從一開始他們苦口婆心的勸著,要他不該這麼做,如果出了紕漏,受傷的肯定不只少夫人;偏偏他一意孤行,對于想要的東西絕不放手,是以造成今天這種局面。水明月發出淒涼的笑聲,喃喃自語︰「是嗎……是我錯了嗎……」
「少爺只要把少夫人找回來,好好的同她陪個不是,以少夫人的寬容慈悲心定會原諒少爺的。」葛京連忙安慰他。
水明月沒有答腔,逕白看著窗外一輪明月,想起半個月前同她說過的點妝宴。那些為了討她歡心而舉辦的節目如何,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只希望她能夠平平安安的站在他面前,對他說一句「我回來了」,其余的都是他的錯,他願意陪罪,願意接受懲罰,就是不願意她離開他。
事到如今他才能夠體會她的心痛,才知道她有多傷心。他怎麼能在知道會傷她心的情況下做出那種決定,還沾沾自喜的為即將到來的結果而開心?殊不知自己鑄下的大錯傷她多深。
「就怕……她再也不願意回來。」鳳眸里有著無盡的悔恨自責。「回府吧,讓人繼續找,我要回府里等她,在我們的家里等。」
水明月搖搖晃晃的站起,葛京和惠舜禾上前想扶著他,卻被他揮開。低喘了口氣,他努力站得直挺挺的,只要走出這扇門,他就有責任必須維持完美的儀態。
只是兩個忠心的老僕仍可從他眼中看出痛苦,同時在心里祈禱——
少夫人,求您快點回來呀!再慢了,主子就撐不下去啦!
明月當空,舉杯飲清風。
月光下,余美人端坐在椅凳上憑窗動也不動,螓首維持偏仰的角度,直瞅著高掛夜空中的咬潔白月,跟月光同樣璀璨的大眼兒里泛著一些痴迷,眸光流轉間又有無奈的嘆息。
是月兒吸引她的注意力,又圓又亮的皎潔明月,優雅得就像他,是以讓她如此的著迷移不開視線。
她是這麼的愛他,所以才會如此恨他。
門被打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一道填滿整個門框的龐大身軀出現門外,在跨過門檻時,似乎還摩擦到門框。
由黑暗的夜色中走進點著燭火的明亮屋內,才能看清楚來者的面容,那是一個生得滿臉麻子、倒三角眼、塌鼻子,寬厚的嘴唇緊抿和一頭凌亂蓬松卷發的姑娘,如果不仔細看絕對認不出她是女兒身。
余美人收回了視線,淡然一笑,「朝陽,你回來了。」
站在余美人面前的正是水明月的親妹子水朝陽,但相貌可說是完全不一樣,無一處相像的。
就是因為長相嚇人,水朝陽才拒絕踏出門外,打算一輩子窩在驕陽樓里,做個不露臉的艷城二當家。
那日余美人在艷城里無意識的亂走,恰巧來到驕陽樓踫到水朝陽,無處可去被收留。同樣對自家生意了如指掌,水朝陽沒有多加過問嫂子和大哥之間的事,答應讓她待到想離開的時候再走。
水朝陽倚桌坐下,小眯眯的三角眼掃過她強打精神的微笑,隨後替她倒了杯茶,順口問︰「嫂子餓了嗎?」
「還好。」余美人接過茶水,啜飲了口,「點妝宴熱鬧嗎?」
雖然她暫時不想見到水明月,但還念著點妝宴,沒忘記他說過點妝宴她必須出席的話。
「取消了。」水朝陽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仿佛取消了點妝宴與她一點干系也沒有。
「取消?」余美人一陣愕然。那是他精心策畫許久的點妝宴不是嗎?為何取消了?
「現下外頭不只艷城的鏢師在找嫂子你,皇家的禁衛兵、街坊百姓,幾乎整個長安京的人都在找,何來人有心思參加點妝宴呢。」水朝陽讓信任的貼身丫鬟去張羅膳食,一邊告訴她最近的情況如何。
「找我……」有能力請出皇家禁衛兵的也只有水明月,這代表是他在找她?
余美人抿著苦澀線條的紅唇吐出低喃︰「何必找我?」
柔荑覆上隆起的月復部,眉心蹙緊,余美人眼眶下的陰影不比水明月來得少,半個月來她吃的也不比他多,臉色當然也沒比他來得好看。
她知道離開他有多難過,每日每夜她耗費在思念他的時間有多少,她自己都清楚,但她實在無法在知道他的計謀手段後還能若無其事的和他相處,更何況他要的是余家的祖產,她如何能放手?
「大哥很擔心你,已經連著好幾日都沒睡好吃飽了。」水朝陽不是危言聳听,僅是將事實說出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大哥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最在意的生意也不做了,許多事情都擱著不理,皓月樓里等著他過目的帳冊多到沒地方堆,可大哥堅持一切等找到嫂子再說。
大哥對于嫂子的感情不言而喻。他們當然看在眼里,但錯的是水明月自己,就算她真的想勸余美人,也無立場勸起。
「他若真擔心我,為何要做出這樣的事?」口氣中已經少了忿忿不平,她只是怨他,怪他如此傷她的心。
他陷她于不義,教她如何面對她的家人?那些始終相信她的話,相信一切都將會沒事的分號掌櫃,她要如何告訴他們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竟是她的夫君?
他背叛的是她的信任和真摯的感情,她無法輕易原諒他。
所以她躲起來,躲在艷城里,深信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驕陽樓她不怕被找著,更不用擔心隨便跑出去會流落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因為現在她吃飯可不是只為了自己一個人吃。
「大哥只是不明白對嫂子的感情究竟到何種程度,才會鑄下大錯。」水朝陽分析給她听,不像是要替水明月說情。
「什麼意思?」向來聰慧的余美人竟不解她的意思。
「嫂子愛大哥,是吧。」這是肯定句,但水朝陽的神情明顯是要她的親口回答。
突如其來的問句使得余美人嬌柔粉女敕的臉泛起紅霞,整個人看上去終于比較有氣色些。她扁著嘴,一開始還不打算承認,磨蹭了好久,才幾不可察的頷首。若不是掏心掏肺的愛他、又怎麼會對他做的事情難以原諒釋懷。
「大哥也是,只不過他太晚認清事實,才會認為自己這麼做沒有錯。」水朝陽有武功底子,側耳听見腳步聲,趕忙起身來到窗邊,銳利的眸光一掃,隨即關上窗,不讓任何人得知余美人在她這兒。
余美人也捧著肚子往里頭靠,她們早有默契,只要有人靠近驕陽樓,她便會避到二樓去,那里有只水朝陽使用的檜木浴桶,她可以躲在高大的浴桶後,確保自個兒的形跡不會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