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道旁的林子里有人假寐乘涼,有人喝茶,有人聊天,這會兒該醒的醒了,喝茶的差點噴出來,聊天的豎起耳朵閉了嘴,掛在樹上那盞燈早熄了,幾雙眼楮全好奇往這兒看來。
瞧夫人,話一說完,一瞬間豁然開朗,表情清爽無比,都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老爺已經變臉了,整個臉上罩滿陰霾,像悶了一肚子火,更像吞了一整顆榴連,那表情當真其臭無比。
「老公……你為什麼不說話了?」她的手差點被松開,她趕緊握住,伸手模索他。每當此時,心總是微微抽痛,她想看見他,看不真切也無妨,有個模糊的影像也好,但什麼也看不到,她明明觸模得到他的人,他的體溫,為什麼無法看見他?
她可以看不見所有的人,只好想看見他……
「老公,你生氣了嗎?」
「沒。」
沒才怪,都七竅生煙了,就只有夫人相信他,還放心地笑了。咦!茶杯還拿在手上,一口茶都涼了。先喝掉。
「我只是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如果我一輩子就這樣了……那很委屈你。」
委屈?是哪里委屈了,看不見的是夫人,又不是老爺,該感到困擾痛苦的應該是「生病」的人,像他們看夫人就是好好一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兒,一點也不委屈啊。尤其這種時候還有個好處,只要老爺不在身邊,反正夫人看不見,更可以看個過癮哩。
「跟我離婚,你會比較快樂嗎?」
看吧、看吧,這就是好處,都氣得七竅生煙了,還可以拿那種溫柔的聲音來騙出夫人的心事。
夫人可別點頭啊,別上當啊,老爺沒那麼寬宏大量,當真會跟你離婚的。
「我……也許。」會嗎?但心泛起莫名的疼,是怎麼回事?
完了、完了,這下不只是七竅生煙,整個人都冒火了!得快去滅火啊……是說,天這麼熱,靠近火源危險哩……靜觀其變。
「梅兒,如果離婚你有什麼打算?你……出了這座島,有辦法生活嗎?」
好、好令人頭皮發麻啊,看看那臉色!聲音……卻出奇的溫柔、充滿憐惜和體諒,看得好麻啊!夫人,謹言慎行啊!
「我不想離開這座島啊。我可以搬去跟貝媽和菲莉住,然後幫你工作。老公,你一定肯雇用我的吧?」島上工作的人都知道她「有病」,會自動閃開她。出了這座島……她知道她沒辦法生活,可能會被關進瘋人院。
情願當佣人,不願當夫人,這種話……很傷人耶,夫人。唉,不忍看,那張俊美的臉龐都扭曲了!
「不過,島上已經不缺人手了……甚至,我還打算裁掉一些啃瓜子、喝涼水的人員哩。」他揚起嘴角,目光落在黑暗的林子里。
鳳梅破听到窸窸窣窣的雜音從林子里傳出來,訝異地望了一下……不過她也看不見人,看也是白看。
「那……我問問克里斯,他醫院缺不缺人好了。」
「白鳳醫院啊,人員也過剩了。」
「老公,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是醫院的老板啊。」
「老公……你在生氣,對不對?」
「沒。」
「……那你為什麼甩開我的手?」
「都要離婚了,還牽什麼手。」前提是,他們有結婚才離得成!
「你果然生氣了。」她重重嘆了一口氣。這是為他好啊,不想委屈了他……
回答她的是一陣死寂的聲音。微風輕拂,路燈只照她一人,她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
「老公,跟我離婚,你再娶一個健康的妻子,才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免得、免得……明明是我的錯,你還要被人取笑是……那方面有毛病……」她輕語,漲紅了臉。
沉默。
良久的沉默。
無語。
直到她熱燙的臉兒都涼了下來,還听不到他的聲音……
「老公?」
誰去告訴夫人,老爺已經被她氣走了啊?
這種時候去好嗎?原來老爺那方面有毛病啊?
不、不,夫人說是她的錯……是夫人的問題吧?
這麼說,原來他們只是「住在同一間房」而已啊?
這老爺還真能忍……
可憐哦。
喂,你們說話太大聲了,夫人都听到了。
咦……對啊,夫人看不到,不過听得到說……常被她當透明人,我也搞胡涂了。
「夫人,走慢點啊,你腳不能跑,會跌倒的——哎啊啊,才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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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島上,最快的不過流言。
短短幾天,老爺性無能,夫人性冷感,兩人正在鬧離婚,夫人不當夫人要當佣人,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了。
島上,最多的是熱心助人。
沒有多久,三叔公的偏方、林家祖傳的秘方、愛頓家包生男的藥水,一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全被收集起來堆進了主人房里。
「所以說……是他們誤會了。」她望著床的另一邊,枕頭中間下陷那一塊。
他已經氣得不想理她了嗎?說得也是,再怎麼溫柔好脾氣的男人也不能忍受如此誣蔑。
「老公……對不起。」
白無辰始終盯著她看。她穿著白色棉質背心,寬松短褲,握著兩手跪坐在床上,一臉做錯事的表情。
他的確生氣,但不是為了外面傳得滿天飛的誹言.他是氣,即使她沒有失憶,他認識她也並沒有比他多一天,他再怎麼心有不甘也無法否認對她早有了一份憐惜和渴望的心情。
面對她的笑容,他想要擁有她。
牽上她的手,他也開始覺得和她攜手一生的想法很甜美。
然而她對他的感情呢?她竟可以用如釋重負的口吻問他離婚!
「老公,你出點聲音好不好?我老覺得我在對空氣說話……你在的吧?」她忍不住伸手踫他,確認他真的還在。枕頭中間那塊不是自然的下陷,確實是他枕著的。
她的手模上他的臉,手指冰冷,一觸著他溫軟的臉龐,就忙抽回手。
他看見她臉上染暈。
他始終不言不語。
她還是跪坐在身邊,不久,神情生出困惑,變得喃喃自語︰「該不會……睡著了?」
眼里略有埋怨,柳眉微顰,嘴巴吊得老高,眯眼瞪著他,但焦距卻沒對準他。
喉嚨里滾動著好氣又好笑的無奈,對她生氣又能如何?瞪穿了她,她也看不到。
一個人生悶氣真不值得!
長長吐出一口氣。「好老公」都已經不容易擄獲她的心,他天生來騙女人的臉皮對和瞎子無異的她又不管用,現在能博得芳心的武器就剩下他的「聲音」和他的「溫柔體貼」了。
他起身,拉過她冰冷的手握在手里,「你的手這麼冷?」
「老公?……你醒著嗎?」
「嗯?我渴了想喝水,看你坐在床上。你怎麼還沒睡?」
「……那你剛才是睡著了?」
「不,我一直听到聲音,不怎麼睡得著。」
那就是睡著了。搞了半天,她剛剛一個人自言自語?她低頭看著手上傳來他的溫暖,一顆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老公,我以為你在生我的氣,所以都不理我。」
「生氣?怎麼會呢,有那麼多人關心我的‘身體健康’,我只感覺這小島上還真溫暖。」他拉了被子把她兩條光果的手臂圈了起來,避免她穿得這麼清涼影響他「身體健康」。
「不過梅兒,以後不要再提離婚了好嗎?我雖然沒有生氣,可是很傷心啊,我們結婚時你對我說兩個人廝守一生,還跟我相約來世,就算你都已經忘記了,可是我刻骨銘心啊。」深深嘆了一口長氣。她看不見,也要讓她「听見」他「心碎」的聲音。
看見她一臉的感動和愧疚,乖乖點了頭,他嘴角揚起快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