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朱氏的人全出來了,從站在最前頭的幾位白發蒼蒼的長輩,兩旁分別站著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大約是她過世父親那一輩年紀的人,也許就是她父親的堂兄弟?剛才喊叫的婦人們全縮在後面探頭探腦,還有幾個小孩才跟著出來,馬上被人拉進去,好似怕天真純潔的小孩沖撞了什麼不潔的東西……
她一一看在眼里,一顆心竟奇異地反而平靜,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被這莫名的一切沖撞過頭了,茫然和驚愕之下,反而做不出反應。
帶頭的老者,有人喊他三叔公,他不高,身子瘦小,皺巴巴的一張臉,下巴刮得乾乾淨淨,稀疏的頭發全白,正用著一雙黑漆的探幽的眼神盯著她,無法看出他眼神里有什麼打算,只隱約感覺到里頭有嘆息,有同情,有更深的無奈……
他開口,「你是池瑛的女兒?」
所有的眼楮全望著她,對她屏息,對她瞪視,只有眼前這一雙眼楮還算和善……她點點頭,「我是。」
又是一聲聲的驚喘,仿佛是確定後的再確定,更肯定她的身分,更叫他們驚懼。
她的身子被人摟得更緊,是昊,他在擔心她,在他要為她開口之前,她的手按著他的,輕輕的收緊阻止他。
她感覺得到三叔公無聲的深嘆,然後听見他沉重的口氣說︰「你不應該回來。」
「為什麼?」她只是直覺的月兌口,她只是想回來給祖先上香,只是回來看看她的故鄉,看看他們,為什麼是不應該?是她很單純的疑問,她卻沒有料到她無心的話開啟了李傳鴻為了保護她緊緊鎖上的那道門,她莽莽撞撞,毫無心理準備就跌落無底深淵,一下子摔得粉身碎骨——
「你這個禍害!你害死了你父母!害死你女乃女乃!害得你家傾家蕩產!連累整個家族!你還回來做什麼?」
「你媽生你難產死去,從你出生整個朱家一敗涂地!沒一年你父親上吊自殺,跟著你祖母也死了,全是因為你這個邪物出世!你還有臉問為什麼?」
「我們整個家族全因為你而落敗,土地賠了,財產沒了!就剩下這房子!你別再來害我們!」
「姓李的難道沒告訴你你是個不祥的東西?怎麼你沒害他們家破人亡嗎?」一個婦人突然竄出來。
「阿惠!」三叔公馬上喝住了,厲眼瞪過去,那名婦人一陣瑟縮,低低垂下頭去,仿佛也察覺到自己嘴快了些,說了不留口德的話。
在說什麼……他們在說什麼……朱梓桂緊緊抓著李昊的手,癱軟在他的身上嬌弱的身子不停顫抖。
她的父母……不是意外過世嗎?是她的出生害死他們?
——所以,伯父一直不肯讓她回來,是這個原因?……真的是她的出生……
「梓!梓,別听這些話,那些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是這些人迷信,別理他們!」他緊緊抱住了她,她的臉色死白,眼神空洞,整個人像傻了!他的心緊緊的縮痛,無法想像這群人居然這麼殘忍!如此冷酷的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這些人甚至是她的親人!
「年輕人,帶她走,永遠別再回來。」三叔公冷冷的望著他們。
「快!快走!別再來了!」有人開口趕。
「老天保佑哦,別讓她再把災害帶進來了!」有人合著手不停向雨落不停的天空跪拜。
「我說怎麼天氣好好的就下起雨來的!原來是不祥兆頭哦!」
「你這個不祥的東西,快走、快走!」
「這里不歡迎你,邪物,還不快滾!」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是她的親人,卻全生著一張張殘酷不帶憐憫的嘴臉!
「這個邪物,我看她遲早連姓李的一家也害了」
她猛地全身一顫!
「夠了!我不許你們再傷害梓!你們這些冷血動物!」年輕氣盛的李昊青筋怒爆,一雙眼氣得充血,是顧慮到懷里的她,他才無法沖上去打碎那一張張冷惡的嘴臉!「你們到底是不是人?!」
「昊……」他的怒吼震動她的身子,拉回她僅存的一絲堅強,她回頭輕輕阻止他,渾然未覺淚水已然無聲的淌流她蒼白的臉上,低低的聲音梗在喉嚨,只剩下嘴形在對他說︰「帶我走……」
她發覺她的腿軟了,一步也走不動,整顆心是沒有感覺的……邪物……邪物……遲早連李家也害了——她緊緊抓著李昊的手。不會的……
「我馬上帶你回去。」他的喉嚨梗著酸疼,沙啞地柔聲地對她說,同時將她攔腰抱起來,連傘也不帶,直接走入滂沱大雨中。
他將她放入車內,卻听到屋檐下的一群人還指著他們在說。
「那個年輕人是姓李的兒子吧?」
「那個帶煞的邪物也只有那家人肯要。」
「不知道還回來干什麼,當初不是跟姓李的說好了別讓她再回來了嗎?」
李昊緊緊咬著牙,為她關上車門。
「這種掃把星出生的時候就該掐死了,連累咱們家族衰落。」
「她這一來,不知道咱們又要歹命幾年。」
「來干什麼,死在外面也就算了嘛!還回來……」一張嘴突然停住,張望著雨里狂暴地走來的李昊。
他無法忍下這口氣,這些人毫無人性已經嚴重傷害他的梓,該付出代價!什麼邪物,什麼掃把星,一切的厄運全是他們一張嘴自己帶來——
「你、你想干什麼?!」
「呀啊——」
一聲慘烈的哀號在大雨聲中竄出,震醒了車內無神的一張臉,淚水早已模糊了眼,她急忙擦去眼淚,好不容易清晰的視線卻看見他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下——
「昊!不要——」一度她以為停止的心髒猛地跳動!
「看吧!看吧!都因為這個邪物回來,要出人命啦!」
「真是邪物哦!」
朱梓桂一怔,整個人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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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真的是不祥的東西,都因為她,昊打了人,差點得坐牢,都因為她,害他的人生差點寫下再也抹不掉的污點!
還是李傳鴻出面,才暫時壓下了朱家的怒氣,他如今還在中部處理這件事。
李昊身上也有傷,還好都只是輕傷,朱家五叔公在這場混亂中被撞倒在地,老人家不堪這一擊扭傷了骨頭住院了,還有四叔和二叔被李昊打斷了幾根肋骨,三嬸下巴歪了,二嬸扭了手,全住到醫院里,所有的醫療費用當然都由李家負責。
年輕人過於血氣方剛,已經教十八歲的李昊付出代價,他後悔,後悔因為他的一時沖動,讓朱梓桂自責,為他哭紅了眼。
「別哭了,我會心疼的。」他從床上坐起來,從床沿把她拉上來,才為她拭去眼淚,她眼眶隨即又堆積水光,化作串串珍珠落下,怎麼抹也抹不完。她哭得他的心又酸又痛,自責比她深,「梓,別再哭了……」
從中部回來一天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什麼也不吃,就只是在他的身邊待著,整個人靜靜的,眼光失神,任淚水濕了那雙眼一次又一次。
他捧著她臉,她的氣色像完全失了血,烙在他眼里的是一張死白的臉容,只有她微弱的氣息才能為她證實她還存在,他黑幽幽的眼底抹過沉重、懊悔的傷痛,緩緩抱住她柔弱的身子,深深的,緊緊的抓住她……他竟保護不了她!
「我求你,別再哭了……」為什麼無辜的她得承受這些!
他的摟抱讓她渾身一顫,接著仿佛有什麼觸動了她,她猛地一驚,忽然推開了他!
她不顧自己跌落地上,只是不停的遠離床鋪,遠離他。
「梓?」他心口一抽,伸手來不及抓住她的跌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