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害怕看孩子的臉,長得像那個教她心碎的男人?還是怕她會忍不住把痛恨的情緒轉移到孩子身上?余駱非真的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麼?
就是因為她完全沒有喜、怒、哀、樂的表現,才教他更感無力,他擔心她現在孩子生下來了,她是不是連吃、喝、睡都可以省了?
「唉……我這個做父親的能為她做什麼?」余冠無奈又無奈,眼底隱隱溢滿老淚,模糊了病床上女兒的身影。
余駱非望著余冠,這幾個月來,他似乎也老了不少,也消瘦了。
「堂哥,你放心吧,我會幫你好好看著她的。」除了這樣,他不知道他還能多說什麼。
余冠那雙移不開的憂愁的眼楮,始終凝望在樊千夜臉上,「……她一點也不快樂。」
這是一句泛滿無奈的話,他是多麼希望他的女兒快樂。
余駱非很少這樣無話可說的。
兩個人一起走出病房,到走廊,余冠突然轉頭,望向他,「駱非,她從來就沒有提起那個男人嗎?」
余駱非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她絕口不提。」
「你問過她?」
「問過,她沒有反應,一句話也不說。」
「唉……她的個性像極了她的母親,當年要不是我威脅說要把女兒帶走,她的母親根本也不讓我為她們母女倆做一點事……是我辜負了她的母親,只是我沒有想到,她怎麼會跟她的母親走上同一條路?她這是報復我嗎?」余冠緊抓著疼痛的胸口,靠向牆壁。
「堂哥?」余駱非嚇一跳,趕緊扶住他,「你身體不舒服?」
余冠搖手,「沒事……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盡避她不肯認我,她到底是我的女兒……再怎麼樣,我都不可能看自己的女兒受苦。」
余駱非扶著他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堂哥,我一直忘了問你,當時你是怎麼知道千夜懷孕的事?」
余冠望他一眼,緩緩地說道︰「她的母親過世後,我擔心她一個人的生活,所以派人暗中保護她,知道她上了醫院,到醫院去問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應該也能夠知道她所交往的朋友,難道無法查出誰是孩子的父親?」
余冠搖頭,「她的生活很單純,過去除了上、下班,偶爾和幾個同事、朋友吃飯,從來沒有單獨和異往過。」
「那怎麼可能?」余駱非起碼了解樊千夜不是隨便的女人,何況她又如此堅決要生下這個孩子,如果不是深愛對方,她何必如此。
余冠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終于才說︰「在她懷孕之前,她曾經一個人到英國去旅行,現在想一想,她應該就在那時候懷孕。」
「英國?」是一段異國戀情?不過孩子看不出來是一個混血兒啊。余駱非雙手交抱,不自覺地攢起眉頭。
「……我想去看看那個孩子。」余冠低沉而緩慢地說,似乎是經過一番掙扎,才終于說出口。怎麼說,他到底曾經幾乎當了劊子手,幾乎將這孩子的生命給奪走,如今要看他,心底不免掙扎。
「小孩子放在育嬰室里,我帶你去。」一提起那個小嬰兒,余駱非那張俊朗的臉龐就發亮,不由自主地笑開來。
余冠狐疑地望他一眼,默默地跟他走到育嬰室。
「就是那一個,上面有寫千夜的名字,皮膚最白的那一個,有沒有?」隔著一層透明玻璃,余駱非興奮地拼命指給余冠看,他的喜悅,不比一個剛做父親的人還少。
余冠望著那一排的嬰兒,很快的就找到女兒的孩子……他的外孫!望著那張小小、紅通的臉蛋,那張在沉睡中純真、無邪的小臉兒,余冠終于難掩一股莫名的喜悅和激動,他的眼眶熱了,深沉的眼底浮上了霧氣,一直緊抿著的嘴角松了,抖顫了一會兒,嘴邊終于緩緩地刻劃幾條笑紋。
「那孩子……不是很可愛嗎?」余冠痴痴地望著小嬰兒,低啞地這麼說了,那語氣里,有著一股復雜、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情緒。
余駱非轉頭望他一眼,嘴角咧得更開了。
「是啊,他可是最可愛的了!」那語氣里的得意,有著這幾個月來,他陪著樊千夜產檢、陪著她一路走來,看著地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出生的驕傲。
只要一望著這個孩子,他總會樂觀的相信,樊千夜只要一看見自己的孩子長得如此可愛,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
「千夜,你到底怎麼了?」
她又拒絕看孩子,余駱非先請護士把孩子抱回育嬰室,他靠近床沿,緊攢著眉頭看著她,目光里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樊千夜身體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她低著頭,那張幾乎崩潰的臉埋在手心里。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了,她竟然不敢看她自己的孩子!
是她生的啊!她不是已經決定,要把這孩子當作她一個人的孩子,從今以後,就與這孩子相依為命嗎?她又想起那位婦人的話……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們,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
這孩子以後一定會長得跟他父親一樣高壯英俊的,真是好,真是好……
不!
不……
「千夜?」余駱非握住她顫抖的瘦弱的肩膀,低下臉來看她。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讓我一個人想一想……」她始終未把那張接近哭泣的容顏抬起來,但她的聲音,那帶著哽咽的嘶啞的痛苦的嗓音,教余駱非怎麼也不忍心再逼她。
他終于留下她,走出病房。
方翼……方翼……
※※※
時光悄悄地回到她在威爾斯的日子,那天,她醒來的早晨……
雨未歇,是從昨晚下到現在嗎?
她枕著柔軟的羽絨枕,一頭烏黑的秀發披散在上面,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慵懶的幸福的笑容。
眼楮還未張開,一雙貪戀的小手很自然的往旁邊的床位模去……空的。
「翼?」隨著一聲輕柔的呼喚,眼瞼掀起,一雙明月似的靈眸在房里搜尋一個熟悉的高大的俊逸的身影……
只看見窗外下著銀線似的雨,光線不充足的寬大的房內,除了雨聲,一切都是靜止的。
她漸漸地清醒,張著一雙清眸,再將房內搜尋過一遍,只有她一個人在。
「翼?」她拉起純白的床單遮著赤果的身子,走下床,走出房門,到屋頂花園,花園里,只有沉靜的花的香氣,沒有溫暖的紅茶香味,那小小的精致的餐桌上,只有昨天兩人一起買的紅色格子桌巾,靜靜的鋪在那兒,上面什麼也沒有,沒有剛烤好的面包,沒有熱騰騰的濃湯,沒有煎焦了的荷包蛋……
「翼!」她拉著床單轉身,一顆莫名地不安起來的心卜通、卜通跳,她一向沉穩、輕柔的聲音提高了,在整個屋子里回響,「翼!你在哪里?你不要玩了,我不喜歡玩捉迷藏!」
當她找遍了每一個房間,找不到他惡作劇的身影時,她生氣了,「方翼,你再不出來,我不理你了!」
她站在大廳,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大廳實在大得可怕,甚至是嚇人的,她的聲音在回響,然後,當她不再開口時,回應她的,是比回響還可怕的寂靜,這種寂靜,讓她聯想到無人居住的死城,而她,就站在這死城里面……
「翼!你不要嚇我。」她慌了,眼眶迅速的熱紅,盈滿了淚水,她很快的抹去那遮住視線的淚水,急切的著慌的目光再一次環繞、搜尋整個大廳。
一切,依然是寂靜的。
她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
「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