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西元一九七九年的八月中旬,蒼穹闃黑如墨,偶爾幾下狗吠聲,將紐約的陋巷襯托得越發森幽詭譎。
今夜,放肆的烏雲劫掠了天空,怒嚎的陰風猶似吹自地獄的索命蕭聲,吊詭、淒涼……
一名有著東方臉孔的黑衣婦女,迎著風,踩著的步子,往黑巷中的巨型圾垃桶疾行。
她知道,這是她獨生女的惟一生機!
熬女輕輕地將襁褓中的嬰兒,放在背風的圾垃桶旁,幾番睇睨之後,旋即斬斷所有的關愛目光,調頭就走。
奇怪的是,這未眠的女嬰,不因頓失溫度而驟然嚎哭,仿佛知道這就是她未來的宿命,只是眨著藍綠寶石般的彩瞳,仰望子夜的淒涼。
一小時過後,幾聲??的腳步聲和著推車的輪軸聲越來越近,女嬰的晶眸也骨碌地轉動著,就像早熟的孩童,希冀吸引母親注目的彩光。
三名流浪老太太來到圾垃桶邊東翻西找,卻意外瞧見這雙頰紅通、瞳眸案亮的小人兒。
「哦,有個小東西耶!」其中一名老婦人驚叫出聲,同時間也發現一封信。
于是她們將信打開——善心人士您好︰
這女孩子叫葉彤,是我與一名外籍男子所生,無奈他始亂終棄,如今我貧病交加,實在無力撫肓她,留上僅有的一百元,期盼您姑念上蒼有好生之德,代我照顧她。
在此銘感五內,其恩來生再報。
一名從大陸偷渡上岸的無助人葉欣跪謝
念完這封信後,三個老太太面面相覷。
「怎麼辦?」藍衣老太婆睨向一起流浪多年的搭擋。
「還是老方法吧。」黑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從厚重的毛衣里,取出一枚硬幣,「人頭我們留下這女嬰,數字將信封與錢,原封不動放回小孩的包被中。」
「好吧。」手抱嬰孩的墨綠衣裳的老太太打破沉默。
三人不發一語,看著黑衣老太太將錢幣往上拋……
第一章
西元一九九二年紐約
人的運道常在未曾計算的十字路口改變。
年方二十一歲的紀霍然為了貪快,誤下交流道,而直赴紐約人幾乎不願走的哈林區。
它是一條貧窮困阪的黑人、南美洲人,甚至一些自中國大陸偷渡上岸的非法移民,常常會盤桓不去,或可說是攀附于此的腐敗之地。
入了夜,這條大道更是一般人不願觸及的地方,猶如入夜的紐約地鐵,充滿了罪惡與危機,沉降著一種詭魅的寂靜,仿佛連呼吸都會回蕩似的……
紀霍然的敞篷香檳色賓土跑車才一彎入,他就仿佛感覺到潛藏在暗處的子彈已劃近耳際,一陣冷顫竄上……
「砰!」一聲爆炸聲響起。
「媽的!」他胸臆一窒。搞什麼!什麼時候不爆胎,偏偏在這罪惡腐敗的黑巷中出狀況!
身為紀氏集團次子的他,向來天地不怕、神鬼不懼,然而面對這四處窩藏著陌生的暗潮、紊亂的氣流之地,他還是感到些微不安。
最後他不得不從車內跳下來,憤怒地踢了車胎一腳,「該死!」又是一聲惡咒。
躲在黑暗中窺視他的小女孩,藍綠交錯的雙瞳,慧黠地閃爍著,與滿空星斗相輝映,煞是引人注目。
她幽幽地笑著,緩緩地走了出來,眉心的那顆朱砂痣,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泛著詭譎的顏色,對于一個小女孩而言,她渾身吊詭的美,的確太早熟了些。
一身由婆婆撿回來的寬大黑外套,罩在她削瘦的身子骨上,顯得更加嬌小,然而長年身處黑暗中的她,眉間自然帶著一層外人如何也解不透的迷霧,仿佛一道將所有人拒于門外的冰牆。
然而,必要時,她會露出璀璨的笑靨,軟化所有的警戒,這是她的生存之道。
「先生,看來你需要幫助。」小女孩露齒輕笑,一臉老成。
其實,這次爆胎正是她蓄意而為,以便讓她的「伙伴」換車胎,訛他一筆換裝費。
紀霍然猛一抬眼,往水銀燈下的女孩看去——
一個又髒又臭的小不點!
深深鄙夷不經意地逸滿整張臉,他倏地轉向賓士的後車廂,懶得理她。
他一向有備無患,車廂內當然備有車胎,哪需要她多事!
小女孩再呆,也讀得出紐約有錢人,對他們這種只能生活在腐巷內的人,有什麼看法,但截至目前為止,他僅對她不屑而已,並未出口咒罵她,算是有口德之輩。
那就再給他一次機會!
「先生,你我心知肚明,哈林區不是你這種人該來的地方。」
廢話!
紀霍然打開後車廂,取出備胎及小型的千斤頂,還是不搭腔。
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只要十分鐘就可以換好車胎。
小女孩冰眸一閃一閃的,情緒絲毫不受影響。
「你換胎需要多久的時間?就算你十分鐘可以完成,但十分鐘內的突發狀況,包準多得叫你吃不完兜著走!因為一顆子彈穿過你腦袋的速度,只要三秒,你撐得了嗎?」她還在討價還價地誘惑他。她的同伙人已經開始準備播放械斗的音效,打算利用人性的弱點,嚇嚇這個高傲的有錢男子。紀霍然仍舊不語,頭也不抬地一徑壓著千斤頂,但那雙耳朵卻警覺地戒備著。
小女孩首次踫上個「悶葫蘆」,畢竟年紀小沉不住氣,立即朝黑巷中的伙伴擠了個眼,那頭的小男孩立刻放出音效,那雜沓的人聲聲勢駭人。
紀霍然立刻機敏地躲入車身後方,瞬視不知從何處冒出的聲音。
小女孩卻面不改色地繼續游說︰「一百元,我讓我朋友助你月兌離險境。」
這時候她還有心情談價碼?
紀霍然著實不解,忽然,他瞧見這女孩的雙瞳,竟泛著藍綠色澤,與眉心的紅痣形成三角,煞是特殊。
時光似乎在此定格,這對大小男女相互對視的畫面顯得既突兀,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協調。
小女孩也是一驚,這個「大哥哥」長得可真俊,剛才他低著頭沒能看仔細,現在看清楚了,卻被他渾身傲氣,激起她本就不服輸的性子,因此決心給他點苦頭吃!
「如何?」她又逼問。
那刻意制造的聲音繼續流泄,聲聲催人棄守繳械,偏偏這時候,那台不爭氣的手提音響,竟然戛然而止。
紀霍然察覺被愚弄了,高竄的怒氣一路延燒到喉間,眼神粗野狂暴地開口惡咒︰「媽的!竟敢愚弄我!小丫頭,你必須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他拎起她寬大的衣領,像抓起一只死狗般地鄙睨。她僅是愣了一下。
這個人像團火,所到之處煙硝漫漫,偏偏她不怕死、不怕痛,淬毒的眼不甘示弱地反瞪著紀霍然,趁其不備,偷偷模出他的皮包。
東西一到手,迎戰的波光立刻收回,換上皮笑肉不笑的邪笑道︰「我錯了。」噓地一聲口哨,叫喚同伙人,「小黑過來,免費裝修。」
小黑見狀,知道這丫頭一定偷得比修理費更值錢的東西,立刻收起先前的浮躁,喜滋滋地迎面走來。
「不用,」紀霍然又回到車胎下方,懶得再看他們一眼,並警告︰「別再靠近我,幫我看好還有沒有像你們這種該死的蟑螂、老鼠會來騷擾!這是你們欠我的!」
「老兄,這也太狠了吧!」小黑是道地的黑人小孩,一臉撒賴樣。
紀霍然厲眼疾視他一眼,最後口氣軟化,「如果你們不負使命,我想,我會施舍你們一點小費。」其實,他哪能體會「人各有命」的無奈。有些人就像他,一出生即口卸金湯匙;有些人如命運乖舛的葉彤,被丟棄在圾垃桶旁,讓一枚銅板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