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斐然看著霍紫苑疲憊卻驕傲的身姿消失在門口,心口彷佛裂了一道縫,「我也要走了。」他連看也不看卓妤一眼,便毫不戀棧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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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紫苑的縴蔥十指,有力地滑在黑白相間的風琴鍵盤上,清亮的嗓音正唱著兒歌。
「你叫什麼名字?你叫什麼名字?我的名字叫米奇。」她慈愛的目光,正睨視著風琴下方十幾張天真的小臉蛋。
這群黃、白、黑皮膚的小娃兒也認真地高聲合唱著,「我的名字叫米奇……」
快樂洋溢的氣氛,迅速染著窗外頎高俊挺的人影。
他微微地勾著笑。想不到其貌不揚的她,也有這麼真情流露的一面!
他有些心動,甚至期盼自己是那琴鍵,讓她皙白手指撫上他的心……
老天,他在想什麼啊?!怎麼一首兒歌就將他的魂魄給勾了去!
紀斐然自責地斂去笑靨,故意端著張臉,準備進去會會她。
這陣子追著她的身影打轉,似乎已成了習慣,好像不這麼做,生活便失去了重心。他不想細究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總之,看著她瞋、她笑,已變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樂趣。
不!他紀斐然的情緒,何時被女人牽著鼻子走?而且還是個外型極不起眼的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霍紫苑的歌聲再次響起,打斷紀斐然神游的心緒。
倏地,他往教務室走去,一到了里邊便尋得園長。他只與園長說了幾句話,就見這名中年婦人,臉色瞿然慘白,三步並兩步地跑進霍紫苑的教室內。
園長清了清乾澀的喉頭,「抱歉,打擾一下。」
風琴戛然止歇。
霍紫苑不明所以地凝向她,人也站了起來,「園長,有事嗎?」
小朋友也凝視著園長婆婆,一張張天真的臉蛋寫著與霍紫苑同樣的困惑。
「我有件事想對你說,可以出來一下嗎?」園長歉然地笑問。
一股沒來由的涼意,倏如秋風掃落葉的態勢,刮進了她的心扉……
「好的。」她力圖振作。
才一走到教室外,那英挺的身形立刻攫住她的視焦。
耳邊傳來園長抱歉又惋惜的說著︰「這位官員說我們聘雇沒有執照的員工是違法的;但如果請你走路,他倒可以通融,不發出檢舉通知書,所以……」
霍紫苑一听,突如陣風地跳到紀斐然面前,她真想一口咬死這個欺負善良小動物的土狼!但為顧及身後的小朋友,只得極力克制怒火,「姓紀的,你玩夠了沒有!」
她一直以為「成人世界」,才是紀斐然的管轄範圍,沒想到「兒童世界」他也能涉足,可笑的是,他隨便一句謊言,也能令頭發已近花白的園長信以為真!
真是天道淪喪,好人受難啊!
此刻,紀斐然卻動也不動地立於原地,一瞬也不瞬地解讀她眼中的怨、口中的怒,向來令人驚贊的臉龐,又增添了一份邪惡的美感。
「這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你的手……只適合在實驗室玩燒杯、試管,或者……」後話他沒有說出來,實在是,他也很驚訝自己竟將她的柔荑與男女交纏之事連成一線。
不,他從不缺女人,而且在他身邊的個個都是上上之選,哪會看上她?!
「閉嘴!你不要再用權勢阻撓我,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會……我會……」她氣得口吃了起來,
「你會如何?又能如何?你無權無勢,怎麼扳倒我?」他平靜地看著她。
今天,她好像變了!變得……反正是……更順眼了。
「你卑鄙!竟然調查我!」她的雙瞳冒出滾燙的熔岩,幾乎泛濫。
「不然怎麼追討債務?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債權人。」他毫不動氣。
「你知道了些什麼?」她吼道,現下也顧不得為師者的形象了。
園長見狀,連忙將這群倚窗眺望的小蘿卜頭塞進教室,讓這個突然失業的女孩盡情發泄她的怒焰。
紀斐然仍直瞅著她,如數家珍地說,「你父親是個盡責的研究員,不諳人情世故,在郊區有棟祖宅,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你高中時,就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哥倫比亞大學,二年半之後又直升碩士班,在『偷』了我的十萬元之後,博士班終於得以畢業。」
「夠了!什麼偷,說得這麼難听!」
「難听還算好的,你做的事才難看!」剎那間,懾人的氣勢在他粲亮的目光中,更形迫人。
「你去告我啊!」逐日來累積的壓力,頓時使得她心灰意冷,想一了百了。
「那得花律師訴訟費,你出得起嗎?」
「神經病!」她冷啐了他一口。
「那不就結了。我不直接找你,找律師做什麼?不合經濟效益。」
「那你成天追著我跑,不用工作嗎?這就合乎經濟效益了?」她白了他一眼。
「我喜歡這種方式。」反正他就是和她耗上了。
「這是哪門子的經濟效益論!」她臉上已經氣得忽白乍紅的。
「紀氏經濟效益論。」他不掩其笑地盯著她,那黑眶眼鏡下的雙眸,似乎有種魔力在向他招呼,謂撥著古老的情弦……
難道這眼鏡是個「假象」?
霍紫苑可沒給他時間多想,「你又弄砸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有心償還你的債,也沒辦法!」話落,旋即走人,不給他反擊的機會。
「霍紫苑,身為分子生物學的博士,難道你甘心一輩子到處打零工,而不願與我共事?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盡辦法,就是為了能夠多依偎在我身邊一分鐘?」他自傲地向她喊話。
「啊炳,可笑的沙文主義者!」她霍地反過頭嗤言以對。
「有意思!總之,你欠我的,就必須以我的方式償還。我相信絕對沒有人可以比我提供給你的更多。當初你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來我的公司應徵的嗎?」他說得字字溫和,卻句句帶著扎人的勾刺,扎得霍紫苑渾身青腫。
「紀斐然!」她的頭已如老式火車頭正冒著蒸騰的氣煙,足以焚盡所有接近她的人。
「考慮的如何?」他依舊冷然自持,不慍不怒。
「休想!」
「話不用講得太滿。對了,我的名片還在吧?記得,如果改變心意,給我通電話。」他一把將她圈進臂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吻了她的臉頰。
原本逗弄的舉動,卻在唇印觸及她若凝脂的粉頰上時,起了莫大變化……像雷電交擊,亦似海潮漫過,再次攪得他全身每一處關節,咚咚作響,連心髒也感染似地加速跳動。
這只是個簡單的吻,不是嗎?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紀斐然驚駭地收回失神的心,眼中飄過一絲自責的火花,霜降的臉斜瞟向霍紫苑那張同樣失神的眼。
不待她反應,他率性地先走出幼兒園的大門。
他不能讓她處處佔上風,更不能讓她瞧見自己對她產生了反應。
霍紫苑呆望著他的修長身形消失在巷口,撫著被他霸氣吻上的臉頰,怔仲了好一會兒。
他的影子、他的震怒、他的狂熾、他的陰驚,瞬時像個吸盤,佔據她所有的思緒,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對她,到底有何企圖?
扮倫比亞大學分子生物學博士的人才,何止她一人?為何他獨獨想強留她?單純只是為了她欠他的「債」嗎?
剪不斷,理還亂。拖著沉重的腳步,霍紫苑走在澄清的夕陽中……
明天,她該找什麼工作?
突然,她想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
啊炳!看他紀斐然奈她如何?
原本慘澹的心情,繼而退去……燦爛的笑靨,再次展露。
第五章
仲夏的黎明來得特別早,金光緩緩爬上霍紫苑窗前,錯落著無數株橡樹身影,伴著晨風搖曳,懶洋洋的風姿感染了她那顆上緊發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