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到城里采辦些東西,你們好好聊聊,畢竟未來是要一起生活的……」他終于講不下去了,魯莽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海震!」于曦存叫住他,望著他的目光有著失望與慍怒,但被她強壓下來。「你會回來接我吧?」
「當然,我去去便回。」他敷衍地道。
「我是說,當我朝兵馬大敗突厥後,你由邊疆回來,會記得到甘州來接我吧?」她問出了關鍵,只等他的回答。
這個回答關乎著兩人的未來,她這是在逼他,承諾他的心意。
然而,海震沒有說話,合上門便離開了。
第7章(1)
雅室內一片靜寂。
海震走了之後,便沒有人再說一句話,于曦存自然是繃著一張俏臉,而李誠信則十分自然,徑自吃吃喝喝,喝酒還不忘替她倒一杯。
這倒令她開始對眼前的男人另眼相看,她以為氣氛如此之差,他應該多少會有些尷尬才是。
「李大人,民女想了解一下。」她終于開了口,「您知道海震在玩什麼把戲嗎?」
「別自稱民女,我可不是在審案子。何況你都直呼鎮北將軍的名諱了,我這區區甘州刺史又算得了什麼?」李誠信豁達一笑,才回答她的話。
「沒錯,我知道海震的用意,他想把我們倆湊成一對。」
丙然。于曦存深吸了口氣,胸口那股火氣卻壓不下去,逼得她硬是拿起酒杯一口飲盡,才能稍稍控制脾氣,不讓她立即沖出去找海震理論。
「李大人,我……我事前並不知道海震的想法。」她思索了一下,直截了當地坦承自己的心情,「當初我不得不和他離開京城,因他是要前赴戰場,我不便跟隨,于是他說將我暫且安置在甘州,我不曉得他居然想將我……和大人配成對,齊大非偶,小女子是配不上大人的,希望大人諒解小女子的苦衷……」
李誠信听得搖頭苦笑,伸出一只手止住她的話。「行了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也是月前才收到他的信,知道你會來甘州。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在信中他便隱約透出撮合你我的事。」回想海震那手歪七扭八的宇,直覺寫信真是辛苦他了。
于曦存眼一眯,眉一皺,才稍稍平復的心情又變得惡劣。
李誠信注意到她的反應,微微一笑。「我答應他,卻不是因為這樁天上掉下來的姻緣,而是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大人,小女子不解。」于曦存形形色色的人看多了,卻覺得眼前的李大人有些深沉,說話總喜歡留一手。
「因為,我和海震相識數年……幾乎是從他年方二十才到邊關時,我就認識他了。」接下來,李誠信說得越來越曖昧,「幾乎每次一見面,他就提到在京城的青梅竹馬,提到你的獨立、你的風姿,以及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縱使我沒見過你,但對你做過的事,雖稱不上了若指掌,但也耳熟能詳了。」
最後,他笑著用若有深意的目光直睇著她。「所以,對于海震的企圖,我並不排斥,我甚至還有些喜歡你。在真正見過你後,發現你確實是個才貌俱全的奇女子,我便開始覺得,若海震想做的事能成功,那也不錯……」
一顆芳心隨著他的話有些七上八下,但于曦存可沒被他的恭維沖昏了頭,端詳了他半晌,她才緩緩搖頭,「大人,你或許喜歡我,但你肯定更喜歡看熱鬧。我總覺得,你和我說這些,只是想吹皺一池春水,看看海震的反應而已。」
「哈!」李誠信撫掌大笑,「真有趣,不愧我對你期望甚深,你果然有雙慧眼,沒讓我失望。海震那家伙就是太正直、太無趣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拐個彎都不會,也不管旁人難不難過。于姑……為了我們接下來的相處,我叫你曦存便罷。你可否願意和我合作,給海震一個教訓?」
言下之意自然是配合他演一場好戲,但因海震今日的態度,著實傷了于曦存,反倒讓她有所遲疑。「大人如何有自信他一定會受到教訓?」
「因為他在乎你!」李誠信斬釘截鐵地說,「每當他和我提起你時,那飛揚的神態,白痴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在意你。何況,他若不在乎你,就不會辛辛苦苦掩飾你出京城,將你安置在遙遠的甘州。」
「如果不是此次戰事禍福難料,我想打死他他也不會將你送給別人。」李誠信畢竟還是海震的好友,想整他之余,也不免替他說句好話。他伸手指了指擱在桌上的藥膏,「否則你想想,他何必連這個都替你弄來了,這是只有宮里娘娘們才能使用的雪花膏,可名貴了!」
于曦存沉默了一下,雖然心里依然窒悶,卻漸漸被李誠信說服。「大人說的很是動听,但海震是顆頑石,他決定的事,很難讓他回頭。」
「不試怎麼知道?」神秘一笑,他倒覺得成功的機率很大。「他的年紀也該成家了,甚至有貴為郡主的美貌少女和他表示過意思,他全都拒絕,為的只是想早日回到京城,見他的青梅竹馬。
「切莫小看了自己,你對他的重要程度,絕對超過你的想象!會有今日的會面,他為你,不為私,否則他對你有多少機會,何不……‘中飽私囊’?」
好個「中飽私囊」,即便于曦存對海震這一手安排有再多的怨懟,都因這番勸慰消散了不少。
她知道他,此時很氣他,卻也心疼他。
至此事態已然明朗,于曦存也不再廢話,下定決心道︰「好!一切但憑大人安排!」
海震這天沒有離開,他決定在刺史府留一晚,隔天下午再動身。
他雖然把于曦存托付給李誠信,卻不敢肯定他們合得來。他以李誠信多年好友的身份,多方評估這個人——他官位不小,勤政愛民,謙沖自牧,文才卓越,重點是不好,無論什麼鶯鶯燕燕在他眼前都八風吹不動,這樣的男人,幾乎無可挑剔。
所以他把他最重要的小酒蟲托付給他,並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結果。不管心里再痛,愁苦再濃,都只能自己承受。
因為他知道她會等,可是她是個大姑娘了,有多少年光陰好等?
而他,又是否能全身而退,成全她的等待?他連自己有沒有明天都不能確定了,根本無法給她幸福,所以,只好由別人給她。
他的小酒蟲啊,明日就要變成別人的,想到此,海震便是心如刀割,不管再喝多少酒,似乎都無法喝醉,醉到忘卻她嬌美的身影。
寅夜,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他知道外頭是誰,並不回應,只是更煩悶地又灌了口酒。
房里燈火未熄,他不開門,難道她就不能直接開門進去嗎?于曦存不客氣地將門板往內一推,直直走到他面前。
海震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喝了口酒,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或者說,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
因為他心虛,他有愧。
「海震,我很生氣。」于曦存瞪著他,過去注視他時眼中會有的一抹熾熱,如今似乎被冰雪澆熄,變得冰冰冷冷。
只有真的生氣的時候,她會直呼他的名字。上回听她這麼叫,是在他二十歲那年,在明月酒肆里做了件嫌貧愛富的事,被她疾言糾正。
也是那聲「海震」令他踏上了征途,有了輝煌的戰功,讓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大名。然而這次的「海震」,卻隱然代表著兩人即將的分離,而且是永遠的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