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他厲聲道,「不準對王爺不敬。她刺殺慶王爺是事實,護送她和親的安遲官員也抓到了,他們說她根本不是銀鈴公主,還指責是我方將人掉了包,口口聲聲要我們把銀鈴公主交出來。這一切都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和親根本就是挑起戰事的陰謀,不管她的公主身份是真是假,她都必須死。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她渾身發抖,不知是氣憤還是傷心,「就算和親是個陰謀,她也不過是安遲國君的一顆棋子,整件事情最無辜的就是她,現在你們還要殺她?」
「這是對安遲挑釁的懲罰,無不無辜都得殺。你跟她非親非故,為什麼要一味護著她?」
「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因為我們都不屬于這里、因為我們的靈魂都來自未來、因為我們只是一不小心穿越了時空的倒霉鬼!」她激動地朝著他吼,「你不是一直問我從哪里來的嗎?我告訴你,我來自未來,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後的將來。我根本就不是徐大鳳,我叫梅雪君,一場意外讓我的魂魄離了身體,醒來我就變成了徐大鳳。瑞亭跟我一樣,她不是什麼倒霉的安遲公主,也不是掉包公主的奸細,她只是一不小心闖入這個空間的靈魂,她沒有做錯任何事。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護著她了嗎?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身上有那麼多解不開謎了嗎?你明白了嗎?」
倪荊倒退兩步,臉色慘白,呆呆地看著她,突然上前捂住她的嘴,「砰」一聲將她壓倒床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一字一句道︰「不許再說這種話,永遠不許再說什麼時空顛倒、借尸還魂的話。你就是徐大鳳,是將軍夫人,是我倪荊的妻子。」
「唔,唔唔……」她在他身下搖頭。
「不許搖頭!」他的手捂得更緊,目光凶惡凜冽,口氣陰冷,「不許說不,不許再替那個假公主求情!」
「唔唔,唔……」她掙扎扭動得越激烈,他鉗制得越緊。她瞪大驚恐的雙眼,像從來沒認識過他一樣,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干了,手腳癱軟,眼神也漸漸渙散。
「鳳兒!」他急忙放開手,無措地搖她。
「咳,咳咳咳……」她猛烈咳嗽,躲開他的踫觸,縮到床鋪一角。不,這不是她認識的倪荊,他的眼、他的表情像隨時要將她捏碎。
「鳳兒!」他湊過去,輕輕地將她摟在懷里,安撫地揉著她的頭發,喑啞地道,「我嚇著你了。對不起,我……我太怕失去你。」
雪君一震,頭靠著他的胸膛,清晰地感覺到他急促的心跳和不安的氣息。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你知道嗎?本朝律例,只有對待妖巫才用火刑。夏瑞亭就因為口口聲聲時空穿越,才惹得皇上震怒,賜以火刑。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我只當什麼都沒听過,從今天起,忘了你的過去、忘了你的來歷,你就是徐大鳳,就是我倪荊的妻子。」
妖巫?火刑?她當初的擔憂成真了。沒人會接受穿越時空這麼荒謬的事情,沒人願意相信,即便愛她如倪荊,也選擇逃避現實,因為只有漠視,才能保住她的命。她若不安安穩穩地做她的將軍夫人,就是自尋死路,更妄稱救瑞亭?她終于明白倪荊剛進門的那句話,他已經盡力了,他是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讓瑞亭的事情不至于牽連她。
「鳳兒,鳳兒。」他輕輕搖她,「你有沒有听進我的話?」
她下意識地點頭,緩緩伸出手臂環住他,抱得好緊好緊。
☆☆☆
夜色如水,星空像每個晴朗的夜晚一樣燦爛,西城門外人聲鼎沸,百姓都出來看火燒妖女。上了年紀的老人說,上次火刑距今大概五十年了,那次燒的是個能隔簾看物的妖僧,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歇,那妖僧的慘叫聲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毛骨悚然。
梅雪君坐在馬上,听著百姓的竊竊私語,心中不由一陣悲涼。人們愚昧無知的結果就是抗拒一切他們認為不合理的東西,只要常理不能接受,就稱為巫妖,加以毀滅。五十年前的妖僧,今天的夏瑞亭。難道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瑞亭被活活燒死?不!不能!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她求過倪荊,或者找個死囚代替瑞亭,瞞天過海,可監斬的是慶王爺,逃得過百姓的眼,逃不過慶王爺的眼。她也求他暗地里派人去劫法場,卻只引來他的傷心震怒,斥責她怎能陷他于不忠不義?他不許她跟瑞亭見面,就連觀刑都強制她跟他共乘一騎。若不是他有維護刑場秩序的任務在身,恐怕他會把她綁在家里,直到行刑結束。
遠處火把攢動,一隊侍衛押著人犯緩緩而來,慶王爺領騎在前,身後跟著他的貼身護衛,秦威正和盧明分別守在囚車兩側。押解囚犯的人手不多,卻個個都是大內精銳,對于巫妖行刑,朝廷一向重視,生怕出了什麼差錯,何況這次處決的是安遲假公主,皇上擔心有安遲武士混在百姓之中,特別命令倪荊預先在刑場周圍布置好兵力。
夏瑞亭身著囚衣,長發披散,衣服上血漬斑斑,臉上盡是髒污,遮掩了精致的五官,只在亂發之中看到一雙低垂的眼眸,混沌渙散,沒有焦距。
他們居然對她用刑!雪君心中一痛,不由就要下馬。察覺她的騷動,倪荊在她腰間的手臂攬緊,貼在她耳邊道︰「不要惹麻煩。」
「可是……」
「你救不了她,只會令她更難過。」
囚車在刑台前方停下,兩個侍衛將夏瑞亭架起,她手腳軟綿,耷拉著腦袋,腳鐐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雪君看出不對勁,急切地問︰「他們把她怎麼了?為什麼她看起來好像沒有知覺?」
倪荊低嘆一聲,「他們給她灌了迷藥,也是為了減少她烈火焚身的痛苦。」
「減、少、痛、苦?」雪君一字一咬牙,「將一個無辜的女孩活活燒死,還談什麼減輕痛苦?一群偽君子!」
侍衛訓練有素地圍住刑台,台上台下柴薪早已堆好,淋好松油,只等時辰一到,監斬官下令。
第一通鼓響,慶王爺走到監斬席上端坐,俊逸的臉龐在月色泛出皎潔的光暈,雪君狠狠盯著他,再不覺得他瀟灑倜儻,只覺得他的美帶著邪氣。天邊不知何時飄來一片烏雲,遮住月色,天空只余點點星光,慶王爺的臉陷入陰影之中,更添幾分陰郁之氣。雪君暗自磨牙,若論妖巫,他比瑞亭更像妖人,該受火刑的是他!
第二通鼓響,雪君根本無法安坐,恨不能飛上刑台。坐騎感覺到主人的不安,「踏踏踏」在原地打轉,擾得周圍兵士紛紛讓開。倪荊急忙撫拍馬頭,抬眼就見慶王爺冷冷地看向這里。忽一陣冷風吹過,吹熄了監斬席兩側的火把,慶王爺的視線在暗夜中看不分明了,倪荊卻已出了一身冷汗。當日是看在兩人二十年交情份上,慶王爺才答應不追究鳳兒來歷,但也放下話來,讓他看好自己的夫人,若再惹出任何麻煩,就不要怪他不留情面。這位年輕的王爺平日里雖熱中于玩樂,辦起事來卻干脆利落絕不手軟,否則也不會成為皇上最依仗的寵臣。加上他的皇叔身份,朝廷上下,哪個都要懼他幾分。
第三通鼓響,人群突然靜默下來,雪君抓緊胸口,感覺心跳就快停了。慶王爺長身而起,抽出令牌隨手一擲,淡淡地吐出兩個字︰「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