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妹妹是幸運的,因為所有的不幸都由哥哥來扛。他把自己賣給經紀公司,賣了八年,他用自由換取生計,供妹妹讀書,幫爸爸還債,替媽媽償還她的罪孽。」他眼中寒光一閃,充滿憤恨與仇視。
「你——恨媽媽?」
「對,我恨!我恨死她了!我恨她一輩子!」他牙關咬得格格作響。
她在他掌心中用力握了握,安撫道︰「不要想了,我也講個故事給你听好不好?」
他猛地打個冷戰,森冷的目光有片刻茫然,然後對上她溫和的眼神,有了焦距,緩緩地點頭道︰「好。」
「一天,一個女孩路過籃球場,被籃球砸中下巴,她跺著腳說︰‘真倒霉,這麼多人,怎麼偏偏砸中我?’第二天又一個女孩被砸到,她卻說︰‘萬幸。這麼大的球砸在臉上,卻沒有砸到眼鏡。’」
他呆呆地看著她。訥訥地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她微笑著攤開雙手,「我只是想說,同樣一件事,幸運與不幸、只在于人們怎樣去看。」她雙手握拳,「很多時候你抓緊了未必是幸運,」她又松開拳頭,「放開了未必是不幸。」
他的眼神又茫然了,呆呆地看著她修長卻略顯粗糙的手,然後伸出自己寬厚卻細致的手,搭在她手上,掌心對著掌心,感受那微涼的溫度,突然緊緊握住,然後又松開,最後道︰「我不明白,為什麼抓緊了未必幸運,放開了未必不幸。我只知道,抓緊了就是擁有,放開了就是失去。」像他媽媽,像「她」,如果當初爸爸可以把媽媽抓得緊一些,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如果他當初把「她」抓緊一些,「她」是不是就不會走?
「要命!」她無奈地嘆息,真是榆木腦袋不開竅,難怪他爸爸瘋掉,一定跟他一樣不開竅,「算了,我垃圾桶也做了,開心果也當了,想不想的明白在于你自己。餓了嗎?我請你喝下午茶。」
他突然按住她的手,定定地望著她,「你這麼耐心地听我的故事,又給我講故事,都只是在統籌我的心情?」
「什麼啊!」她猛地抽出手掌,「我早說了我沒那麼大本事,到底要不要喝下午茶?」她突然很討厭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仿佛要穿過她的眼底探詢什麼似的,剛剛他的手緊握她又放開的一刻,竟讓她感覺有點兒——有點兒失落。
他看出她在背後摩挲手掌,難道,他無心的踫觸令她厭惡?
他操起外套,悶聲道︰「不喝了,你送我回公寓吧。」
「回公寓?」她驚道,「那怎麼行?那些記者一定還沒走。」
他扯起一個類似嘲弄的笑,「統籌也不是萬能的,對嗎?有些事情你沒法解決,我自己卻可以。」
她下意識地以手遮眼,感覺那笑容好刺眼,這笑,還不如他的冷酷和憂郁。
「這是什麼?啊?這是什麼?」老總點著報紙上的大幅報道,火冒三丈地叫嚷︰「‘天王巨星坦誠酒後駕車事實,並歸因于心情低谷。’‘知名藝人心里抑郁期類比女性生理期。’這都是些什麼?啊?阿峰啊,你不是第一天出道了,怎麼還在記者面前亂說話?你昏了頭了!」
雹哥連忙道︰「老總,您消消氣,消消氣。」
「還有你啊!」老總的炮筒轉向他,「你是他的經紀人,怎麼不看住他?他在媒體面前說話的時候你死到哪兒去了?」
「老總。」陸顯峰氣定神閑地開口道。
「我想——這叫新聞炒作,公司有時候不也需要幫藝人制造點兒新聞炒作嗎?」
老總停下煩躁的腳步,「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現在如日中天,貿然炒作太冒險了,很可能副面影響多過炒作效果,那不是毀了你自己?」
陸顯峰輕哼一聲,起身出去,留下一句話︰「你等著看吧。」
展欣領著一干班底焦急地等在場地,見陸顯峰進來,全體站起來看向他。陸顯峰仿佛沒看到,直接走向角落,坐在習慣的位置上。
雹哥跟進來,小羅上前問道︰「耿哥,怎樣?天王被老總刮了?」
雹哥夸張地笑了兩聲道︰「沒事,咱們天王。只有他刮別人的份,誰敢刮他啊。去去去,該干什麼干什麼去。」
「哦。」眾人懷疑地互視,默默散開。
雹哥坐在陸顯峰旁邊,抹了把汗道︰「阿峰,你快把我的膽嚇破了。敢那樣跟老總說話,你不想混了?」
「他不爽大可解約,有得是經紀公司排隊請我。」
「話不是這樣說,老總對你有知遇之恩。」
他冷笑一聲,「如果我不紅,他會忍我?如果我不幫他賺錢?他會捧我?」
「阿峰,」耿哥模了一下他的額頭,「你最近怎麼了?怪怪的,話里話外都是‘世態炎涼人心不古’的味道,受刺激了?」
他突然鄭重地問︰「耿哥,我問你,如果你不是我的經紀人。還會不會這麼關心我?」
「干嗎這麼問?」
「我只是在想,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真心誠意毫無目的地去關心別人。」
雹哥皺起眉,「這我就更不明白了。關心嗎,大多數人都是真心誠意,要說毫無目的,那就難了,要看你的目的怎麼講。比如我關心你,首先當然因為我是你的經紀人,因為是你的經紀人,所以成為你的朋友,我關心你,當然不可能毫無目的,但絕對早已超出利益之外了。再比如你妹妹,她對你的關心該是最真誠而無私的了,但前提是你是她哥哥,你們之間有親情,你供她讀書生活,你說她關心你是出于什麼目的?阿峰。不要鑽牛角尖了,這里每個人都關心你,無論出于什麼目的,只要他們真誠不邪惡,就夠了,不是嗎?」
是嗎?不是嗎?他又鑽牛角尖了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展欣身上,她對他的關心,也超出工作目的之外了嗎?
展欣突然回頭,迎上一副漆黑的墨鏡,雖然看不到陸顯峰的眼楮,卻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鏡片之後迷惑而渴望的目光。他在迷惑什麼?渴望什麼?為什麼自己的知覺變得如此敏感,心跳變得如此急速?他怎麼了?她又是怎麼了?
「欣姐,欣姐,」路路跑來,「這是羅西尼服飾的照片,公司那邊挑了幾組,送過來要天王看一下,合適的話開始做平面廣告。」
「哦,拿給天王。對了,‘明星對對踫’的錄制時間定了沒?告訴他們,拖到下個星期天王就沒空了。」
「知道。」
「小羅呢?讓他找的化妝師來了沒?這兩天合作方安排的化妝師天王不喜歡,讓他抓緊。」
「哦。」
「還有,明天晚上的新聞發布會跟許先生再確定一下時間,天王最多只能待一小時。算了,還是我親自打給他,你先把綜藝節目的事敲定。」
「好。」路路把照片遞給耿哥。
雹哥指著展欣笑著道︰「我做的最英明的一件事就是請到了她,前幾年我一個人忙,累得像條狗還常常顧此失彼。欣欣一來,什麼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你要是把她氣走了,我就真沒轍了。」
陸顯峰將目光從展欣身上調開,低聲道︰「我什麼時候氣她了?」
雹哥笑了笑,「阿峰,我從你出道開始跟你到現在,雖不能說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但你的心情好壞起碼我還看得出來。我知道,你對欣欣的感覺很特別,最近情緒失常也是因為她,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