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眼光未動,眼角卻緩緩地滑出一行淚。
她走過去,握住表嫂的手,輕聲安慰,「表嫂,別這樣,身體要緊。」
表嫂遲鈍地轉移視線,眸子里有了他們的影子,道︰「孩子沒有了。」
「我知道,」她不斷地撫拍著她的手背,「只要你保重好自己,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表嫂的目光轉向跪在地上的表哥,低低地重復,「孩子沒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表哥也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瀾,你原諒我,我們可以再要,你想要幾個就要幾個。
表嫂將手緩緩抽出來,好像要去模表哥的臉,卻突然抓起床頭櫃上的點滴瓶,朝他狠狠地砸下去。
「不要!」江平驚呼,本能地推開表哥,一切發生得那麼突然,表哥被她推坐在地,聞昊只來得及搭上她的左肩。憤怒,失望和傷心令一個剛剛流產的女人生出巨大的力量,只听「嘩」的一聲,玻璃瓶落在江平右肩上,砸得粉碎……
「 ——啊——哇!」陶江平口中持續不斷地發出各種忍耐疼痛的擬聲詞。
聞昊在旁邊站著,眉心緊鎖,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
「好了,」醫生綁好繃帶,「注意傷口不要沾水,按時換藥,右臂不要做劇烈動作,免得扯到傷口。」
他把她從高椅上扶下來,「啊!」她右腳一沾地,振動傷口,不由自主地痛呼一聲。
他憂心地責備,「現在知道疼了,剛才怎麼那麼勇敢?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麼?你想攔也該攔瀾的手臂啊,傻乎乎地用自己去擋,你當你是銅牆鐵壁還是金剛不壞之身?」
「本能反應嘛,發生得那麼突然,我哪里想那麼多,噬,這下可好,成木乃伊了,走路都這樣的。」她說著還故意給他學右肩不動硬梆梆走路的樣子。
他急道︰「你啊!都這樣了還有心開玩笑,那麼大片的傷,肯定要留疤,女孩子身上有疤多難看,夏天連露肩的衣服都不能穿。」
她依然一面咧嘴一面笑,「無所謂了,不能穿就不能穿,反正我這身材也穿不出什麼好看的衣服。你急什麼呀,傷又不是在你身L。」
「你……」他氣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急什麼?他就是急她凡事都鎮定自若的態度,籃球砸在臉上她喊幸好沒砸到眼鏡;考研差幾分她慶幸可以調劑;他用那麼惡劣的態度問她「你以為你是誰」,她說對不起打擾了;他找借口用心計將她摟在懷里,她教他聰明的男人該學會逢場作戲;毫無心里準備地偶遇他的妻子,她能笑得雲淡風輕;現在傷在身上疼得直冒冷汗她還可以學術乃伊走路。好像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是她在乎的,沒什麼可以讓她驚惶失措、傷心流淚,當然,除了那些該死的他看不懂的言情小說。冷靜,樂觀,豁達,可愛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也是她吸引他的特質,但他發現,一個女人太冷靜、太樂觀、太豁達了並不可愛,一點也不,因為那會讓男人有著太多的挫敗感和無力感。他知道他沒什麼立場苞她急,尤其在她對著他的背跟他說了「再見」之後,但他控制不了,因為他發現他會心疼,心疼她的傷、她的痛、她的堅強冷靜、她的豁達大度。他無數次對自己說︰對她,該放就放,但就是放不下。他突然想到影子跟他說過的「人性犯賤定律」,如果她對他當真生氣怨恨,他可能不會這麼牽掛;如果她付出感情對他死纏爛打,他也許會毫不留情的甩開。犯賤定津,說得真該死的有道理。
「大哥,」她用左手戳他的肩膀,「咱們回去吧,表嫂那邊還不知道急成什麼樣呢。」
「你呀!」他無奈地嘆口氣,「若是想著瀾不內疚,還不如讓她砸在你表哥身上。慢點,我扶你。」
她呵呵一笑,「這你就不懂了,砸在我身上是內疚,砸在表哥身上就是心疼,你別看表嫂對表哥氣得恨不能殺了他似的,那是因為愛之深,恨之切,傷之痛。她現在在氣頭上,要是真傷了表哥,以後有的是後悔呢。你比我多吃了十年米,女人的心思卻未必比我清楚。」
愛之深恨之切傷之痛,她不恨他就因為她不愛他,她不是說了,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在。他自嘲一笑,算來他也是游戲花叢的老手了,自認在男歡女愛上面瀟灑自得,卻不想學不來一個小泵娘的淡然。一物降一物,降住他的是她,就不知道將來降住她的是誰了。
他們剛要出處置室門口,就見一群人擁著一個男孩鬧鬧哄哄地往進擠,大呼小叫︰「醫生,醫生,快點。」
聞昊急忙護住江平,免得別人踫到她,中間那個男孩臉色慘白,冷汗如雨,右手握住左手,鮮紅的血從指縫間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怎麼回事?手拿開我看。」醫生鎮定的語調在看到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時也變了音,男孩左手小指在第二個指節處齊齊截斷。「打架了?」
男孩像馬上就要昏倒了,但依然虛弱而清晰地說︰「自己砍的。
室內所有不知情的人同時倒吸了口涼氣。一個女孩在旁邊邊哭邊前南道︰「何必呢?何必呢?
男孩死死地盯著女孩,用沾滿血的右手搖著她,咄咄逼人地追問︰「我要證明我對你的愛,你信了嗎?信了嗎?信了嗎?」女孩不回答,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江平抓緊聞昊的前襟,白著臉道︰「大哥,我要暈了。」
他二話不說,抱起她走出處置室,一直到走廊敞開的窗前,他把她放在窗台上,支撐著她虛軟的身子,焦慮地問︰「有沒有好一點?」
她的頭軟軟地抵著他的肩,「好多了,我有點暈血。」
他抹了把她額頭上冰涼的汗,心疼道︰「暈血還讓自己流了那麼多血。」
「我不暈自己的,專暈別人的。」
「你呀,我看還是先回瀾的病房躺一下。」
「不用,這里很好,讓我再坐一會兒。」
「好。」他站直,環住她的腰,小心地不踫到她的右肩,讓她靠得舒服一點。
好久好久,她嘆了口氣,哺哺地問︰「你說那男孩這麼做值得嗎?」
「你是說他砍掉自己一根手指?」
「嗯」
「哼!」他淡淡一笑,「我覺得他傻。」
「我覺得也是,他這里,」她點自己的頭,「大概有點問題。那麼強烈的愛只會讓人害怕,不會讓人感覺到安全,跟他在一起神經都要繃緊,時時刻刻擔心他會不會發瘋。」
他笑,「這麼說未免有點太絕情,怎麼說他也算為愛流血犧牲啊。」
「值得嗎?」她挑高眉毛,「人哪,畢竟還是該愛自己多一些。一個朋友說過︰千萬不要打著愛的名義去做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的事情。」
愛自己多一些他向來贊同,並且身體力行,但從她口中說出來,卻感覺尤其刺耳,像一根尖刺扎在心上,連帶嘴里泛出一股酸酸苦苦的味道。他今天才明白,在感情的世界中,激烈故然是一種傷害,而自私,其實也是一種傷害,甚至比激烈傷得更深更無形。
「好了。」她深吸一口氣,扳著他的肩頭跳下窗台,「我沒事了,咱們走吧。大哥?大哥?」
他怔怔地望著她,突然好想問︰你的淡然冷漠是天性還是一種害怕受傷的保護?但他終究沒有問。
表嫂出院之後就搬回娘家,頻頻叫江平過來吃飯喝湯換藥,頓頓大補,卻將表哥拒之門外。江平和聞吳自然義不容辭地當起和事老,效果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