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葉扶她到床上躺下,她一個翻身裹到錦被里頭,嚷嚷道︰「什麼南宮大俠,什麼武林世家,我統統不買帳,叫他們給我滾,立即就滾,滾——」喊了幾聲滾就沒動靜了。
他輕輕地搖著她的肩頭道︰「嫣然,嫣然,別這樣睡,不舒服的。」可無論他怎麼搖,她也不動,像是睡死了。他輕嘆一聲,順了順她的鬢角道︰「還說千杯不醉,沒喝了三十杯,不也醉了?」
他將幔帳放下,走出房門,喊道︰「巧巧姑娘,巧巧姑娘,陸姑娘醉了,你過來照顧她一下。」
「哦。」巧巧快步跑來,問︰「南宮公子,你吃好了麼?」
「吃好了,你去照顧陸姑娘吧.我走了。」
「公子到哪里去?」
「哪里去?哪里都好!陸姑娘叫我滾,我還能在倚笑樓待著麼?等陸姑娘醒了,代我向她辭行。」
「好,公子慢走。」巧巧送南宮葉下樓,回來直接推門入房,見陸嫣然躺在床上,眼楮瞪得大大地盯著棚頂。她在她身邊坐下,嘆道︰「嫣然姐,他走了。」
陸嫣然一骨碌爬起來,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喃喃道︰「誰說他是個憨人?」
第四章
夜,漆黑如墨,今天是十五,過了午夜本該月圓如鏡,此刻卻烏雲滿天,連暗淡的星光都被遮住了。倚笑樓中已經繁花落盡,各自酣眠,門口印著大字的紅燈籠還在苟延殘喘,後庭的廂房內偶爾傳出幾聲嬌喘申吟和男人沉重的鼾聲。
陸嫣然捶著肩背,推開窗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忙了大半夜,該睡了。她心里想著,身子卻不動了,眼楮直直地盯著遠處的慕才亭。亭子頂上有個人。這麼黑的夜,這麼遠的距離,她其實並不能看得清楚,可是亭子上的人一見她站到窗邊,就對她用力揮手。那人幾個起落來到她的窗外,室內的燭光照耀著他端端正正臉,和臉上有些憨憨傻傻的笑容。
「你,你不是走了麼?」這回輪到她結巴了。
南宮葉道︰「本來是走了的。可是我又想起,梅兄弟和燕兄他們還在這里,我怎麼也應該跟他們打個招呼。但是你叫我滾,我又不敢回來,所以就坐在亭子上等,想他們總有出來的時候,所以就一直等到現在,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一整天都沒出來。」
「你——」陸嫣然咬牙,「你少在這里跟我裝傻,要麼你就滾,要麼就乖乖地進來,別站在我窗前晃蕩,不知道的還當是個吊死鬼呢。」
「哦。」南宮葉躍進來,乖乖地站在她身邊。
陸嫣然關嚴窗子,轉身道︰「你既然來了,就在這里陪我喝酒,我不叫你走,就算天塌下來你也不能走,明白麼?」
「啊?還喝?」南宮葉苦起一張臉。
「怎麼?不願意?不願意就給我滾,以後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願意,願意。」他自動在桌邊坐下,擺好酒杯。
陸嫣然從桌子下面取出中午喝剩的酒,給兩人斟滿。
喝到第三杯,南宮葉頓了頓道︰「你屋頂上有人。」
她瞪他一眼,「不關你的事,喝酒。」
喝到第五杯,他道︰「又上來一批人,兩伙至少有七個,可能會打架。」
她塞給他第六杯,道︰「閉上嘴,喝酒。」
他放下第六杯酒,站起身道︰「打起來了,我得去看看。」
「不行。」她按住他的手,「我不是說了麼,我不叫你走,天塌下來你也不能走。」
「我不走,我看看就回來。」
「看看也不行。」
他叫道︰「嫣然。」
她急道︰「憨人,你還不明白麼?我不想讓你蹚這趟渾水。」
他清澈的眼堅定地看著她,道︰「有些渾水,我一定得蹚;有些閑事,我一定得管。除非,我不是南宮葉。」
她黯然放手道︰「做朋友的心意我已經盡了,你不听我的勸,我也沒辦法。如果不是看在你真的是個好人,對我又真誠相待的分上,我何必管你死活?罷了罷了,你去吧,小心別踫壞我樓里的東西。」
南宮葉看著她,半晌,一跺腳,沖出門去。
陸嫣然長嘆一聲,關嚴門,吹熄了燈,上床睡覺。有些事,她想管,高興管,她就要管;有些事,她不想管,也不敢管,哪怕人家在她的房頂上殺人放火,她也只能睡覺,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當潑辣時潑辣,當懦弱時懦弱,明哲保身的道理,還有誰比她體會得更深刻?
倚笑樓的清晨依然是安靜的,沒有殘肢斷臂,沒有遺落的兵刃,更沒有死人,就連一滴血腥味道都沒有,江湖上的朋友看來還是挺給面子的。陸嫣然的嘴角總算有了點放松的笑意。
芋頭匆匆過來,低聲道︰「文昭姑娘失蹤了,燕族長那些人也走了。」
陸嫣然微微點頭,芋頭便退下了。
江湖過客,來來去去,她見得多了,走就走吧,省得給她惹麻煩。就不知道南宮葉怎麼樣了,自始至終也沒他什麼事,怎麼就想不開呢?唉,像他這樣的憨人的確越來越少了。文昭,文昭,不過是個可憐的姑娘。她揚聲叫道︰「巧巧,巧巧。」
「來了,嫣然姐。」
「去報官。」
「報官?好端端的報什麼官?」
「文昭失蹤了,叫劉知府幫忙找找。」
「什麼?」巧巧被這消息嚇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尖著嗓子叫道︰「好,我這就去。」一路走一路高聲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姐妹們,文昭姑娘失蹤了。」
「什麼,什麼,什麼?」一溜廂房的窗子全都推開,倚笑樓霎時間沸騰了。
日升日落,月升月落。西湖水依然那麼綠,倚笑樓依然那麼繁華。新的台柱如詩才只有十五歲,出道一個月即風摩江南,文昭在客人們心中模糊得只剩一丁點影子,或許,連影子都沒了。而陸嫣然是永遠不滅、永遠不敗的,只要想到倚笑樓,就一定要想到陸嫣然。
陸嫣然窈窕的身姿穿梭子滿堂賓客之中,好不容易送如詩下台了,單獨會客的名單也順利排好,她才得以坐下來歇口氣。鬢發有些松了,臉上的脂粉也被汗水沖掉了一些,她回到廂房,想補一補妝。
一推門,被室內的人影嚇得險些叫出來。南宮葉坐在桌前,靜靜地看著她。
她關上門,順著胸口道︰「你差點嚇死我,怎麼悶聲不響地就來了?什麼時候進來的?」
他不說話,直直地看著她。
「怎麼了?」她走上前,「受傷了?」
他搖頭,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道︰「嫣然,你告訴我,你跟鳴劍門是什麼關系?」
「鳴劍門?什麼鳴劍門?」
「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
「那麼我問你,文昭是什麼人?淡霞是什麼人?她們又是凌一笑的什麼人?」
陸嫣然沉下臉,「你這是什麼意思?盤查我麼?你是官差還是大老爺?我是犯人還是階下囚?」
「不,都不是。」南宮葉的手握得更緊了,「只不過事關武林安危,我必須要問清楚。」
「哼!」她甩開他,「武林安危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當然關你的事。難道你忍心看到武林中腥風血雨、不得安寧麼?」
她嘲弄地一笑,「南宮大俠,你莫忘了,我這里是青樓,不是武林。我陸嫣然是青樓的鴇姐兒,不是江湖俠客。什麼是非對錯,俠義安危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倚笑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南宮葉咬了咬牙道︰「那麼,那天你為什麼趕我走,因為你早知道鳴劍門的人晚上會來,對不對?為什麼文昭失蹤之後你不聞不問,因為你早知道是誰帶走了她,對不對?為什麼你的倚笑樓可以在江南呼風喚雨,有恃無恐,因為背地里有人給你撐腰,對不對?為什麼你這里暗藏高手,因為這本就是鳴劍門的一個據點,對不對?」他一口氣問完,掌心雖然已經出汗,目光卻還直視她,沒有絲毫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