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心虛地回答,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睡不著,還是做那個夢。
「沒道理啊?」他整個臉皺成一團。
「怎麼?」曲凌風問,「效果不好嗎?」
「豈止不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下降了,嚴重的是,身體機能也在持續下降。這樣下去,很難說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意思?」曲凌風一拍桌子站起來,「別人說你是全國最好的心理醫生我才找你,要是治不好她,我保證你以後不能在醫學界混了。」
「曲先生,」胡醫生不慌不忙地坐下,「信不過我就不要找我,找我就要信得過我,治不好她,不用你說,我自己也收拾包袱回老家種田去。問題的關鍵在于,這位小姐不肯跟我合作,別說是醫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沒有生存意志的人。」
「你說什麼鬼話?」曲凌風拳頭一伸就要揍人。
「別,」我急忙拉住他,一直搖頭,「別動手。」
「走,」他氣沖沖地拉起我,「咱們到別家去看。」
胡醫生在後面喊︰「我看你還是跟她好好談談,否則找多少醫生也無濟于事。」
他鐵青著臉,將我的手握得死緊,走出胡醫生辦公室的時候,一腳踢飛了門口的垃圾桶,砸碎了走廊盡頭的玻璃。天!距離至少有二十米,幸好這腳不是踢在我身上。
他粗魯地將我甩進車里,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噌」的竄了出去,速度表盤的指針持續上轉,不到二十秒已經超過一百二。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身體處在超速狀態,惟一殘存的反應就是顫抖著雙手系好安全帶。
他突然轉頭朝我陰沉一笑,冷聲道︰「系安全帶干什麼?你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你,有我這麼優秀的男人陪你做同命鴛鴦,即使到了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你說你是不是該感激我?」
我抖著嗓子道︰「拜托你看路。」
「看路有什麼意思?還是看你好,看了你一年,還是沒看夠,我們死在一起,將來一起投胎,下輩子我還是能看你。」
「車,啊——」我一聲尖叫,車身與一輛重型卡車險險擦過,我好像看到了卡車司機扭曲的面孔。
他居然呵呵笑出聲來,油門一踩到底,連闖兩個紅燈,交警的摩托被他遠遠甩在身後。
「曲凌風,」我高叫,「你瘋了!」
「我很清醒。」他轉動方向盤,「我知道前面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上了那里車速就可以達到兩百以上,會更刺激。」說話的同時,車子已經上了高速公路。
我兩眼直直地盯著速度表盤,看那指針掠過一百八,還在轉。我的精神高度緊張,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了。
「曲凌風,」我發出比鴨子叫還難听的聲音,「拜托你,停下來。」
「你怕了?」他冷哼,「你不是想死?」
「我從來沒說過我想死。」我聲嘶力竭地喊,「那個該死的醫生胡說八道。」
「真的?」他認真地看我,腳下居然還在加油。
「真的真的真的。」我的頭點得快從脖子上掉下來。
「那好,為了增加可信度,親我一下。」
「你停下來,親幾下都行。」
「又不乖了,叫我怎能相信你!」他的腳又催了一記油門,車子的速度更快。
我渾身顫抖著湊向他,在他側臉印上一吻,用我生平最卑微的聲音問︰「可以了嗎?」
尖銳的剎車聲響徹天際,車子在公路中間滑行長長的一段距離才靠邊停下,安全帶幾乎勒出我胸腔內全部空氣。我還沒來得及吸氣,他的唇就朝我鋪天蓋地壓下來。我貪婪地吸吮他渡給我的救命氧氣,癱軟地任他瘋狂蹂躪。這一吻好像要將我的靈魂從口中吸出,直到我再次因缺氧而窒息,他才稍稍撤離,貼著我的唇一字一句道︰「你記著,就算你死,也逃不開我。」
我混亂地點著頭。
「還有,別再讓我听到你說髒話。」
我再點頭,現在無論他說什麼我都點頭,我的腦子已經完全不能運作,眼前忽明忽暗。
※※※
涼涼的風吹在臉上,他溫暖的懷抱圈著我,無數的細吻落上我的鬢發,額頭,眼瞼,耳邊。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嘴唇,熟悉的懷抱,熟悉的吻,擁著我的是我一輩子忘不了也逃不開的男人。
我眨動睫毛,卻不願睜開眼楮,我的身子還在因剛才的歷險而顫抖,我的心髒還在因他陰狠決絕的話語而劇烈收縮。
他把我牢牢圈在懷里,輕輕搖動,像哄著不肯入睡的嬰兒,聲音也變得很輕很輕︰「天籟,除了放你自由,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稍稍偏轉頭,避開他呼出的熱氣,他可明白,除了自由,我什麼都不要。
他定住我的頭,下頜抵著我的發,哺哺重復︰「不要惹我生氣,我不生氣,就不會傷害你。」
這可能是有史以來他說過的最軟弱的話了。
我慢慢張開眼楮,他抱著我坐在路邊,面對路基下面的深谷,只需輕輕一滾,我們就會跌落谷底,從此以後再沒有煩惱和糾纏。他沒有看我,目光向著遠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打著同樣的主意。很奇怪,我的頭腦中似乎時時刻刻都會想到死,但是真當死亡的威脅來臨,我居然驚恐,軟弱,毫無骨氣地向他投降;而他,對于生命和未來充滿斗志,對于人事物充滿野蠻的掠奪欲,面對死亡時竟然那樣淡然瀟灑,冷靜自持。
我和他,究竟誰想死,誰怕死?
他一直抱著我,搖著我,任涼爽的秋風吹著我們,仿佛要這樣坐一輩子,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我可笑地想︰別人會不會以為我們是一對即將殉情的情侶?
警車來了,年長的交警看著徹底報廢的輪胎,不停搖頭惋惜,「有錢也不是這麼糟踏法,BMW啊!」
他面無表情地將我抱進警車,掏出駕照和名片,冷冷道︰「罰單送到我公司去,找人來拖車,現在先送我們回家。」
年輕的交警憤然道︰「你把我們當開計程車的?有錢了不起啊?」
年老的交警拉著他道︰「別多嘴,他就是有錢了不起的那個,開車去。」
狂妄的人永遠都狂妄,我何其不幸被這個狂人霸佔,除了服從,還能怎麼辦?
※※※
二十四小時以後,我坐到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一張椅子上。
胡醫生似笑非笑地對曲凌風道︰「你跟她溝通好了?」
曲凌風臉色不善地點頭。
「那麼,曲先生,我要開始了,請你回避。」
他瞪了胡醫生一眼,蹲到我身前,握緊我雙手,深深切切地看著我︰「答應我,你會全力跟醫生配合。」
我嘆息道︰「好。」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時不放心地再看我一眼。
等他關上門,胡醫生繞出辦公桌,面對我坐到桌子上,打了個指響道︰「好吧,我們開始,先來談談剛剛走出門的那個鴨霸男人,我猜,他既不是你丈夫也不是你男朋友。」
「鴨霸男人」?胡醫生的用詞很貼切,我因這個稱呼而微笑。
「哇!」他夸張地怪叫,「我有點明白那個男人為什麼這麼迷戀你了,你笑起來真的可以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
我對他的好感增加一些,「你都是這麼稱贊你的病人嗎?」
「No、No、No,對于那些有自戀傾向的病人,我通常告訴他們︰‘我女乃女乃都比你漂亮’。」
我又被他逗笑了,「你真幽默」。
「我猜那個鴨霸男人一定不懂得什麼叫幽默。」他的話題又統回曲凌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