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松樹後,忽听木門「砰」的一聲關上。雖然匆促外出的人手輕肢快,張錯仍能清楚分辨他的背影。
大清早,郭萬里急著到什麼地方去?
接著,他機警地發現,武館四周靜得出奇,連平常趕早市的攤販,都不象以往地響起。
莫非另有蹊蹺?
「砰」,出現一個人,這回是趙穎娟,但她不是出去,而是回來。清晨五更剛過,她從什麼地方回來?
漫天疑雲,重重困擾著張錯。
他待要追上郭萬里,問明究竟,他竟然轉身,一眼瞟見他,高興得象什麼似的。「大哥?」他呼喚的聲音極低,特意地壓扁嗓門。「你上哪兒去了,一個晚上。不見人影,小姐呢?她沒事吧?」
「她很好。」
看張錯剛毅的臉上,泛起百年雖得一見的風流情,郭萬里不用問也猜得到,昨兒夜里寒曦十成八九是跟他一塊。
「那就好。」卸下心中懸了一整晚的巨石,仍無法讓他稍作松懈,因為真正的危機,這時候才正要開始。「昨夜府衙派來兩門官差,嘴上說是例行查訪,子錫卻認為他們是前來探路,順便模清咱們的底細。」
張錯心口一沉,陰霾罩上他的眸。「所以你才會大清早的跑出來找我?」
「不是找,是擋,子錫交代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回武館去。」郭萬里每說一句話,即四下張望,神色是前所未有緊張。
「的確。西門雪要的是我,只要我不出現,他就不會為難趙家兄妹,武館眾徒也可免遭映及。」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為別人設想。
「不是。」郭萬里掩住嘴巴,附在張錯耳邊訴說得劍拔弩張。
「此話當真。」
「八九不離十。」
張錯一抹驚慌失措,忽然朗聲大笑。
「大哥你……」要笑也笑小聲一點,怕別人听不見嗎?
冰萬里急死了,忙東瞧西瞧,確定沒被人偷听去,才吁嘆一口氣。
「這樣也好,橫豎紙包不住火,既然他們已經知道真相以後,你們就不用閃閃躲躲,可以坦然面對。」語畢,大步進入武館。
「張大哥,回來得正巧。」趙穎仁手里拿著一張貼子,迎面春風無限,「知府大人邀請你赴宴,午時一刻,這天大的面子,連我都盼不到。」
「大哥!」郭萬里才欲出言勸阻,卻听見張錯道。
「告訴知府大人,我一定準時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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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曦香酣一覺醒來,悵然瞥見枕邊空蕩的,僅殘存著若有若無的余溫。
她滑下被褥,拎起一綢衫裹住扁果的身軀,然後走出紗幔垂懸的臥房。
放眼望去到處是一蒼綠老松,兩面三刀扇斑駁的木門外,花木扶疏,花影浮移,紫色幽苗。雪女敕百合。紅山茶,還有許多在勝舉的花草,綻放滿庭春色。
張錯一定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這麼一處景色宜人的地方,讓她暫時棲身。他是愛她的。這樣肯定的認同,令寒曦喉間滑入一絲甜孜孜的蜜香,吃吃一笑。
微敞包復軀體的衣裳,審蛻變為小熬人的自己,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雀躍。
奉獻給這樣一個男人,她一點也不後悔。蒼天為證,她將生生世世廝守著他,與他日日夜夜共掌燈看日出星辰,四季更替。
當屋外的不速之客造訪時,她恰恰梳洗完畢,準備舒舒服服的吃一頓自己親自烹調的早膳。
豈料一把長劍掃落了她辛苦半天的成果。
「你這是干什麼?」殺千刀的臭男人,難道不曉得起火燒飯有多累人嗎?
「堂堂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幾時也惋惜起粗茶淡飯來了?」西門雪瞳中驟然烯起一簇簇火焰。
他雙眼如刀,銳利掃向她全身上下。
她變了,盈盈散發的嫵媚風情,是不屬于小女孩該有的,眼楮眉梢蕩漾的心情春意,尤其不可饒恕。他怒極攻心,自己呵護多時的嬌女敕的花朵,竟被可恨的對手搶先摘去。可惡。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他不會也窺見了昨夜那段激情?
哼!窺見又如何?他根本沒資格過問。
西門雪陰陰揚唇,「是張錯要我來的。」
「他?我不信。」張錯避他唯恐不及,怎麼可能透露這個他倆的小天地。
「信不信由你。」西門雪把成文的緝捕公文擲往桌上。「安邦侯已經派遣數千兵馬火速趕到歸人武館,捉拿張錯和鐘子錫等一干叛將回來。他怕你遭受牽連,要我先行將你安置往別處。」
寒曦無聲低呼,心亂如麻。緝捕公文是真的,他的話則虛虛實實,不可置信。
怎麼辦?她要繼續窩在這里空著急,還是回去陪大伙抵抗強敵壓境?
「如果你不希望成為張錯的累贅,就乖乖跟我走。他說過,三天之後定會來找你。」西門雪加把勁,積極游說,「有我在,保證沒人能傷你毫發。而且,我將帶你去的地方,也比這間破木屋富麗堂皇十倍猶不止。」
寒曦澀然一笑,她壓根沒想過跟他走。
「給我一匹馬。」
「做什麼?」他臉上摁色悄然褪去,剩下僵凝的慘白。
「給不給?」沒等他應允,寒曦已沖向屋外,笨拙地爬上系在蒼松下的駿馬。
「站住!」沒想到她寧可回去送死,也不願隨他離去。西門雪被這殘酷的認知,氣得張牙舞爪。
「放我走,也許我還會感激你。」寒曦控制不了馬兒的烈性,幾度差點摔落馬背。天知道他要的不是感激,他勃勃的野心豈能滿足于微不足道的一聲謝。
「你能走到哪里去?事實已經如此明朗,難道你還不死心?跟著張錯無非自取滅亡,只有我,只有我能給你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張大眼楮看清楚。」西門雪昂然挺立,滿眼俱是霸氣。
寒曦無視于他倨傲的態度,緊蹙的眉宇仍昆掛著張錯的安危。
榮華富貴又如何?沒有張錯的日子,這世間還值得留戀嗎?
「讓開。」她的口氣堅決,不容置疑。
「愚蠢!」躊躇滿志的男人,怎能被一名女子再三拒絕!
西門雪寒光一閃,指節咯咯作響。
「要你去,不是商量或征詢,是命令。」
寒曦瞟了眼渾身怒火四溢的西門雪,用悲哀的口吻問他︰「什麼時候你才能學會,以真誠懇切的態度去追求和擁有?蠻力或許能讓你短暫獲得,但絕對維持不了一生一世,終究人財兩散,猶似煙塵。」
「住口!」他幾時允許旁人數落非議。「我要你立刻不來,否則……」
寒曦以笑睨紅塵的姿態,使勁夾向馬肚,登時馬嗚震耳,呼嘯狂奔。
人有上千萬種,他是最頑固不化的那一型,再爭辯下去,不過浪費口舌而已。
寒曦策馬下山,只將他的狂聲怒吼全當成耳邊風,她心緒鼓蕩,不能插翅飛到張錯身旁。
西門雪悵然望著她織弱的背影,僵立的兩腳,竟意外地像根木樁釘在原地。
倘大的一輪紅日已高掛天際,它不動聲色,僅默然地發出濃紫深黃的渾芒,教人不敢恣意喘息,凝神地靜待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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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人武館外的牆,亦由灰亮漸漸漲紅,充塞變異發生前的詭譎莫測。
寒曦把馬兒朵在半哩遠的市集,以防官差耳目。她悄悄地擠進一叢低矮灌木,好在她身子單薄,才能舍大門而就小道。
晌午時分,該是用午膳的時間,怎麼堂內空煞一人?練武場也不見張錯的人,也許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