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個活蹦亂跳的小子,實在怎麼也看不出幾天前他還病得動也不能動,讓一票大人為了他急得雞飛狗跳,在大雨的夜里為他來回奔走。
一下次再不听話,下雨天還在外面玩水,媽媽不但要帶你來打針,回來還要打!"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媽媽很凶地威脅小秉。
大水還沒退的這兩天,小秉和媽媽、阿嬤都住在丁叔叔好大的家里。丁叔叔很忙,很少看到人;丁爺爺去來找他下棋陪他玩;媽媽則很少講話,一直看天色和新聞等著要回家打掃,她說淹了大水家里一定又髒又臭,糟透了。
媽媽說的果然沒錯,她和阿嬤說要把家里整理得像以前那樣干淨,可是小秉覺得好難啊!還好他的玩具都放在二樓,沒有被髒水淹到。
其實住在丁叔叔家也不錯,可以看到對他很好的丁叔叔和丁爺爺。前一陣子媽媽突然說丁叔叔不會再來陪他,害他難過了好久;不過他一生病丁叔叔就出現了,所以其實丁叔叔是個好人,小秉希望他和他們家永遠是好朋友。
小秉一邊玩一邊想這些有的沒有的,直到媽媽在後面叫他︰"小秉不要玩了,來吃飯了!"
他才砰一下放下掃帚,咚咚咚跑上樓去。樓下還沒清理完,現在他們家都在二樓開飯。
"媽媽!丁叔叔還會不會再來我們家?"小子在臨時充當餐桌的麻將桌前坐定,忙不迭地開口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史佳好笑地塞給兒子一碗飯。
"因為這次我生病、我們家淹水,丁叔叔就來救我們,好像超人一樣。"小秉邊扒飯邊口齒不清地說。"本來你說他不會來了,我好難過哦!"
"你喜歡丁叔叔來我們家?"史佳停下手上夾菜的動作,突然想到自己和丁鴻鈞的事倒是從來沒問過小秉的意見。
雖然很多掙扎和決定常常都和小秉有關。
"喜歡啊!丁叔叔來了才有人陪我玩男生的游戲,你和可她都是女生,不好玩。"
"那爸爸呢?記不記得以前爸爸也會陪你玩?"
慶雲過去的時候小秉還太小,也不知道能幫他留下多少父親的印象。
"記得啊!現在我玩的玩具都是爸爸買給我的啊。"小秉說得理所當然。"你不是說我的鼻子很像爸爸,我每次照鏡子都會想到耶。"
史佳笑開,這個小朋友對大人戡不破的事有另一套很有道理、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觀察角度。
"那丁叔叔到底還會不會來我們家?"小秉還沒忘記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下次他來的時候,你自己問他好了。"史佳不作正面回答。
丁鴻鈞說的"地下情夫"是怎麼回事她一直都沒弄懂,只知道一出了醫院他就換了個人似的,安排他們住在丁家等水退、送他們回家都是司機秘書在打點接送聯絡。醫院那一次之後,每次史佳見到他的面都冷淡疏遠得讓人禁不住打顫,更不用說能有什麼交談了。
他在人前對待她的態度很像……很像一個並不熟悉的舊識,接觸的方式都是有禮拘謹勉強的,和他出席公開場合時的說法相當有一致性。丁鴻鈞告訴記者,史佳和他都是鴻遠董事會不了解現代趨勢之下的犧牲品,環保問題的出現已經證明當初他听從徐太太的建議、刻意減緩那塊土地的投資步調是有他的道理的。
言下之意,史佳只是淡水捷運土地開發時的一個難纏的調查和咨詢對象,跟丁鴻鈞沒有實質上的瓜葛;而他們倆被捕風捉影的八卦早八百年就退流行,且根本沒人能證實,反正這一切就代表史佳沒什麼新聞價值、不值得記者大爺們特別關照的意思。
倒是丁鴻鈞的公開曝光率大增,酒會記者。開幕什麼的參加一大堆,和地下台總裁的身份不搭軋,更是和以往的低調大相徑庭。淡水捷運土地的環保問題,因為這歡大雨基隆河沿岸過度開發淹大水而被炒熱到最高點,環保團體緊咬著這一點不放,政府也被嚴重水災影響,下令徹底檢討條件相仿的淡水河沿岸每一筆土地的開發申請。砸了一大筆錢在上頭的"鴻遠"首當其沖將面臨投資血本無歸的可能性,新任總裁又還沒有著落,內憂外患得足以讓股票天天掛跌停、新聞上報,當然大部份的言論都來自他們的"前"總裁,丁鴻鈞先生。
史佳可沒閑工夫管那麼多。媽媽去當慈濟的志工到處去災區幫忙,她一個人要弄干淨一整間泥屋子就夠忙了,對那個男人的一點不爽早就消磨殆盡。這兩天都一直弄到晚上媽媽帶了晚餐回來一起吃時,史佳才有機會坐下來喘口氣,邊吃飯看電視邊和媽媽閑聊。
"唉,這次大水淹得真是嚴重。我們在汐止住這麼久,淹到我們這里來還是第一次,就不用說那些靠近基隆河的居民有多可憐了。"
"也只有這時候我們的政府最積極,會開始關心這些威脅人民生命財產的問題。"史佳撥著碗里的飯不吃,可能是太累了,沒有食欲。
"對啊!听說淡水河附近要新開發變更地目的申請全部都要打回票了。那些環保學者還說淡水濱海,說什麼植物沒有了會失去天然堤岸,真要海水倒灌加上水災,會比這一次嚴重好幾倍。政府嚇死了,那些地方想要申請蓋什麼都不可能了吧!"老媽報告著最新听來的說法,一大堆頗有學問的字眼她說得頭頭是道,很能跟得上時代。
"媽,你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有水準了我怎麼都不知道?"史佳懶懶地調侃。
"唉,我們那些師兄師姐很多是商界政界的,救災休息的空檔都會聊啊!听著听著就記起來了嘛。"媽媽不好意思地說。
"啊,丁叔叔!"遙控器在手上亂轉的小秉突然大叫,打斷史佳和徐老太太的對話。
電視畫面上出現了鴻鈞,實在也不是什麼新聞了,現在稱呼丁"前"總裁為媒體寵兒並不為過,史佳只是涼涼地掃過去一眼,沒什麼勁兒。
記者正在報導鴻遠的記者會,代理總裁職位的副總裁對最近甚囂塵上的鴻遠為買地掏空公司現金、以及董事會上演總裁爭奪戰的傳聞提出澄清。目前極有可能讓因為土地案立場不同而下台的前總裁丁鴻鈞復職,他說。
他們也很快訪問到丁鴻鈞的回應,在那個他滿面紅光的剪彩場會里,他只是相當客氣地說了一句︰"我相信董事會會做出對公司最有利的決定。"
唉!笑里藏刀。史佳在心里說著風涼話。
看著電視上這個她不熟悉的他,晚上一直有的隱約不舒服轉成明白的頭痛,然後起了一陣作嘔的反射——而她的晚飯還原封不動在桌上一口都沒吃。
"史佳,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啊?"媽媽首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媽媽,你不舒服啊?"小秉也回過頭來。
"嗯……可能是打掃了一整天,太累的關系……"她試著擠出一個笑安慰家人。
"你先去睡覺吧,這里我來收就好了,待會兒我來送小秉上床。"媽媽趕史佳去休息。
"好。"她沒有逞強也不能逞強,再不躺下來她可能真的會吐出來。
***
"醫生怎麼說?"史佳的耳際飄進了這個有點緊張的男聲,她熟悉的。
"忙小秉的病、忙清房子,還要抽空繼續畫圖賺錢,心力交瘁,人沒抵抗力,一點小病就倒了。"這是老媽的聲音,听著就能想像有經驗的老媽媽不疾不徐的模樣。"和小秉一樣的感冒發燒,加上一點疲勞過度,不嚴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