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您叫我史佳就好了。"她平和的笑一點也沒變。"沒什麼擔待的事。和這樣真誠的人相處,對我來說比和任何其他人相處更自在。"
"那倒是。"老丁先生也笑得不動聲色。"好了好了,別站著吹風,我們進屋吃飯去吧。"
晚餐席間氣氛尚稱和樂,老丁先生和每個第一次見兒子女朋友的父親一樣,只是問著家庭啊、職業啊、結婚後有什麼打算啊……等等的一般問題。讓人意外的是,他花了不少時間陪小秉童言重語,好像和這個小男孩特別投緣。
丁鴻鈞在心底吁了一口大氣;他這一陣子三天兩頭不顧兒子形象地在老爸耳邊碎碎念,說史佳哪里好哪里好、提醒老爸他為人處事也常不管世俗標準、叫他別對人家太苛刻等等等等的,的確是有點作用。
史佳也在心里吁了口氣。老丁先生的確不難相處,不過自認磊落的她最擔心的是他沒辦法接受小秉的事,現在看來似乎是多慮了。
"陪丁爺爺下一盤棋好不好?"飯後,老丁先生慈祥地垂詢著小秉。
"好啊!"
老丁先生帶著小秉去書房,丁鴻鈞說要帶史佳參觀家里,不去打擾他們祖孫廝殺的場面。
兩個人在遠眺台北市夜景的後花園長廊上同時嘆了一口氣。
"啊!安全上壘。"丁鴻鈞說。
"你爸爸其實很開明啊。"史佳說。
他們相識一笑,在略帶涼意的夜風中,她靠進他懷里,分享他的溫度。
"如果丁伯父敢瞧不起我的小秉的話,我想我明天也不會讓你進我家門了。"史佳帶著笑意的聲音,逸入風中。
"啊?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我安然度過了一個這麼大的災難!"
"……我們總是告訴自己不用在乎別人的想法觀感,但是……活在這個世界上,要完全不在乎,真的是很不可能的。"她說出了這一個晚上的感言。"祝福……還是需要的吧。"
"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啊?有嗎?"史佳不解地里向身後的他。
"暗示我可以試著做些被祝福的事了。"丁鴻鈞一臉的正經。
史佳轉回頭不看他,赧紅雙頰的熱度迅速發散到夜空中。
"可以嗎?"
他問。
"可以什麼?"
"我,可以求婚了嗎?"發聲時胸腔的振動,沉沉地,傳遞給她。
靜靜的夜空,星子在史佳眼中閃爍,和晶瑩的眸光交互輝映著。
這一生,第二次听到這兩個字。心,還是有種在一瞬間融化的感覺。
"你打算要怎麼求呢?"
她故意跳過問題的重點,他看不見的臉上浮起壞壞的笑。
"呃……"
丁鴻鈞不好意思起來。"求得不好是不是就會失敗?"
"也許哦!"
史佳扯一扯正摟著她的手。"說嘛說嘛,先讓你預習一下。"
"嗯……"
他認認真真地清起喉嚨來。"我們……我們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才說兩句就被史佳大笑著打斷︰"喂!抄襲抄得太明顯了啦!"
"我也只是想試試你的品味是不是真的這麼差……"丁鴻鈞也在笑。
史佳往他手臂重重地睡了一拳。
"討厭!"
"好啦好啦……"他又開始清喉嚨。"注意听哦!正式的要開始了。"
她在他懷里動也不敢動。
"如果你不介意有個人分享你的餐桌、你的床鋪、你的喜怒哀樂、你的一切,共同陪伴小秉成長,那麼你願不願意給那個人一個機會?因為他確信他的下半生必須這麼過,否則生命不會有任何意義。"他一口氣把話說完。
相對于他的屏息以待,史佳回以久久的沉靜。
"你……覺得怎麼樣?"丁鴻鈞試著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粗嘎得像一根即將繃斷的弦。
"我忘了,你後來一直沒再跟我談土地的事。"小秉的成長,讓史佳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說它非關愛情,兩個人要一起生活這卻絕對是意識形態的角力;賣不賣地已經不是問題,史佳關心的是他怎麼看待她所重視的東西。
"也許我應該先說服你,我們會對那塊土地作最妥善、對環境破壞最小的開發。"
他在心底嘆氣苦笑。
史佳畢竟還是沒辦法把他們的感情獨立于對那塊土地的爭議之外。
在土地的問題解決前,他似乎就沒有求好的資格吧?
"什麼樣的開發?"
"地夠大,目前研擬的對策是,將紅樹林動植物生長的範圍劃分出來,我們蓋自然景觀別墅。小秉還是能看鳥、看魚地長大。"
"真的可以嗎?"
"專家正在評估,結果還沒出來。"丁鴻鈞覺得自己像在談公事,而不是懷中摟著親密愛侶的對話。
"我希望這個計劃真的可行。"史佳是衷心期盼。
"嗯。"
他的失望卻是比較明顯的。"……以為克服再多的艱難險阻、好不容易得到了真正純粹美麗的愛情,卻好像是我一個人天真的夢想。"
抱怨的意味是很濃厚的。
沉默了很久之後,史佳才開口︰"你是什麼意思?"
靠在他胸膛上的背脊,現在是直挺挺地僵硬著的。
"我很難不這麼想——你對我們的愛情,究竟看成什麼樣的輕重?或者,我和過去的他比起來,真是輕如鴻毛的絲毫不值得一點商量妥協折衷退讓的……外人?"
鴻鈞閉上限,知道這話會有如利刃般劃過他得來不易的愛情,但他還是要說,即使它同時也深深地在他心上開出了一道創口。
史佳被問傻了,還來不及反應些什麼……
"媽媽!"小秉快樂的聲音從他們身後的屋里冒出來,緊跟著人就開了紗窗蹦跳了過來。
丁鴻鈞和史佳很快地從親昵的姿勢分開。
突來的失溫,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抓緊身上的薄外套。
"下棋下完啦?"史佳蹲接住飛到她身旁的小秉。
"下了三局,我贏了爺爺一次。"小秉興高采烈地報告戰局。"本來還要再挑戰,可是我想睡覺了。"
小男孩揉揉眼楮,打了個大呵欠。
"真是可惜啊!我們可是約好了以後要好好交流交流的。"
老丁先生跟著走了出來。
"你說是不是啊?小柄手。"
"對啊!媽媽,我以後再來找丁爺爺下棋好不好?"小秉對爺爺點點頭,問媽媽。
"好啊,只要丁爺爺說好,我們以後可以常來陪他。"
"那是當然。"老丁先生含笑的目光,對這對母子的接納,不言而喻。
丁鴻鈞開車送史佳和小秉回家。
這一趟出發前,誰也沒想到回程會是比去時的緊張忐忑更讓人難受的沉重低氣壓。
小秉累得在後座睡著,更是少了一個有效的緩沖劑。
直到汽車在徐家大門口停下,史佳才終于打破僵局。
"幫我向你父親道謝,這一頓飯相當愉快。"說著她就要下車了。
"史佳!"丁鴻鈞伸手拉住她。"今晚我說的那些話或許很難入耳……但是,我只是想試著表達我也會有的……委屈的感受……"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她晶燦燦的注視下。
"我知道。"
她的回答簡明而有力,並沒有融入太多情緒。"我的很多觀念習慣、想事情的方法不是一時間可以改變拔除的,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除了好之外,他還能說什麼?
丁鴻鈞和史佳一起下車,幫她把小秉從後座抱下來。
史佳在掏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一聲怪異的"卡擦"伴隨著閃光出現在近距離的某處。
未及抬起的詢問的臉,已經被他抬起的手臂壓向怪異的方向。
"別抬頭,快點開門。"
丁鴻鈞壓低的聲音透露著不容錯認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