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對峙,終究會有人敗下陣來。
「好,我明天不要來上班,行了吧?」幾秒鐘後,雷諾.威登挫敗地再抽一張面紙擤鼻涕。反正公文送進飯店房間,他還不是照批。
「整天只會叨念我,都不懂得照顧自己。」冉方晴還是坐在原位數落著。
「我以後不敢了,女王。」誰知道她真要教訓起人比他還有辦法。
她再一次掃視過他充滿血絲的雙眼、失去血色的唇頰和擤到紅腫的鼻子,雖然雷諾.威登看起來不在乎,但她一直在泛濫邊緣的罪惡感還是潰堤了。「都是我害你生病的。」冉方晴垮下小臉,悶悶的聲音帶著哭音。
「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抵抗力不好才感冒的嘛……」雷諾.威登真被這種急轉而下的情況嚇到,手忙腳亂地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要不是你才從澳洲忙回來又要陪我一整晚不能休息,你也不會生病。」她依舊沉浸在自責中。
他總算是搞懂她在想什麼了。「是我自己不想回家的,你忘了?」他一手撫上她的小臉,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要是我不一下飛機就看你看個夠,我會生更重的病,知道嗎?」
情話在這時候是沒辦法動搖她的。「那是不是代表沒有我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她還是決心拗到底。
「唉!」真是教他不嘆氣都不行。照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因為心情常常受到沖擊、血壓不穩定而早死,雷諾.威登已經有了悲慘的心理準備。「不對,你應該說因為有你在,我才會免于重病的折磨,只得一個‘小小的’感冒而已。」他非常有耐心又堅定地扭轉她的想法。
「是這樣嗎?」
「絕對是這樣。」他獨斷地加強結論。「你一從工地回來就殺進總裁辦公室不是專程來看我生病的吧?」盡快轉移她的注意力為妙。
「啊……那個……」冉方晴總算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傷心的表情馬上轉為一臉的嬌羞,結結巴巴地欲言又止。
「究竟是什麼事啊?」雷諾.威登可爽了,看她這樣八成是好事。
「中午家明打電話給我,說她今天要和佟佐回南部,晚上不回來睡了。」
「然後呢?你不敢一個人待在家?」他猜測道。
「不是啦!」怎麼他們這些人都還把她當小孩子。「我是想啊……你飯店住這麼久都沒有家的味道……生病也沒有人照顧……家明又剛好不在……」
「所以呢?」雷諾.威登得按捺住心底尖叫的狂喜才能正常地說出話。
「所以,你看你下班要不要……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我做晚飯給你吃……」
「當然好啊!」他一出口就發現自己答得太快太高興了。「我是說,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我當然好啊。」立刻修正成保守一點的說法。
「可是……」雷諾.威登又想到一個很重要的重點。「我是病人耶,沒辦法自己開車,吃完晚飯你要送我回家嗎?」他可憐兮兮地問著。
「我又沒說你吃完晚飯就要回家。」冉方晴感覺自己臉又要著火了。
「那我要睡哪里?家明的床?她回來會把我殺了。」他故意裝傻。
「你……你當然是跟我一起……」她說到最後一個字已經沒聲音了。
「這沒什麼好害羞的,Mysweetheart……」他用食指挑起她低垂的下顎,唇瓣輕輕拂過細致的小臉,隱忍著熱情,怕把病菌傳染給她。
這感冒很快就會好的;雷諾.威登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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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點,五星級飯店的頂樓套房。
漆黑無人的房間里響起一陣電話聲,直接轉進答錄機——
「雷諾?你又不在了,是吧?」這回的聲音平靜了許多。「既然一直都找不到你,老總裁已經完全授權我管理公司的事務;但是基于忠于威登公司的原則,我決定親自飛到台灣,替公司找回領導人,希望到時候你能和我達成共識,做出對公司最有利的決定。我的班機號碼是XX——XXX……」
「嗶……」時間到,答錄機自動切斷。
第七章
他們說好的。最後一天要花光錢、走斷腿,換到一輩子的回憶。
天還沒亮就搭第一班公車上陽明山,在晨曦中的擎天崗吃早餐,然後下山,搭車到城市另一端的動物園,手牽手地和所有他們認識的動物打了招呼,也說了再見;簡便的午餐就在路易學校附近有名的約會勝地某湖畔解決。接著走敦化南路,散步到路易打工的PUB喝最後一次酒、玩最後一次吉他;早早在吃到飽的Pizza店盡情享用過晚餐後,他們才開始一天以來——或許也是他們認識以來——唯一的一次奢侈——買了門票,上到新光摩天大樓頂樓的觀景台。
一天里面重溫認識以來所有共同踏過的景點,是冉方晴堅持的;而現在蹲在觀景台的大玻璃窗旁慘叫的人也是她。
「我有一種明天一起床就會殘廢的可怕預感。」她嚴肅地告訴身旁的路易。高瘦的男孩一副沒事的樣子,一整天的「健行」下來,他的體力顯然比平日不愛吃飯又四體不動的她好太多了。
路易只是笑笑,早听慣了她這一類天馬行空的話語。他一把拉起冉方晴摟住,讓她把重量放在他身上,眼楮還能構著窗台的高度,欣賞外頭的台北夜景。
「多看幾眼吧,我們想了好久的。」他傍著她耳邊輕聲說著。
可不是嗎?還只是朋友的時候就聊過「金玉盟」和「西雅圖夜未眠」,真的成了情侶後,窮哈哈的兩人還是常常幻想在高空被夜景環繞著談情說愛是件多麼浪漫的事。
「以前總舍不得花這個錢。」冉方晴幽幽說道。「真的上來、看到了夜景,你卻要走了。」
「我們說好不哭的。」路易壓抑的聲音里有著不尋常的沙啞。
「我不會哭的。」她的聲調刻意放松,微偏過頭。「路易,我要向你招認一件事。」
「什麼事?」
「你在機場抓到我問路……其實不是意外。」她想起往事,滿臉的笑意。「那時候我已經在你身邊晃來晃去好久了,心里還在想要怎麼去和這個帥哥搭訕。」
「沒想到這個帥哥馬上就自投羅網了。」他笑著幫她接下去。「我也要向你招認。」
「你也有?」冉方晴一副「那我們不就扯平」的興奮樣。
「其實這個帥哥早就發現有個清純可愛的小女生一直在附近打轉,為了不想讓她失望而回,就順水推舟把她抓來問路嘍!」
冉方暗和路易對看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他們都清楚記得那一次漫長的「問路」過程,從機場問到台北,由陌生人問成朋友。
相識的地方有最刻骨銘心的甜美回憶,這也是他們決定不在機場分手的原因;他們寧願那里永遠都只是「路易和方晴認識的地方」,沒有難過的分離來污染這個印象。
路易悄悄抬手看了一眼腕表,離他上巴士時間只剩幾十分鐘了。
「記得你對我的承諾嗎?」他輕撫著懷中人兒柔順的烏絲,心想這或許是這輩子最後一次了。「絕對不可以比現在還瘦,知道嗎?」
冉方晴僵住一下下,她知道說再見的時刻到了。
「你也要保重自己。」她在路易懷里轉過身,仰起小臉正對他。「現在就好好把我看夠,回去之後不可以太想我。」
他依言照做,細讀的眼光恨不得把她的影像直接熨貼在瞳孔上。
「要乖,要專心做事,不要整天擔心我吃飯了沒,但是不可以把我全部忘掉。」她還在殷殷叮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