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啊,我吃得很開心啊。」冉方晴按下電梯的上行鍵。除了笑得有點累之外,她倒不覺得整晚听別人說話是多無聊的事,至少比自己說話來得輕松多了。
「唉,你就是這個性。剛才好幾個男生想找你說說話,結果你淨是笑,什麼也不多說,也怪不得人家要打退堂鼓了。」徐家明這會兒又怪起她來了。
冉方晴無辜地扁扁嘴。都是不認識的人,她怎麼知道要講什麼?
「不過還好,反正你已經有護花使者了,省得我以後還要去跟那些希望落空的青年才俊道歉。」徐家明邊說邊晃進電梯。
「你又听到什麼了,包打听?」冉方晴跟著進來,一臉的平靜。這回她可沒一句話就讓家明給虧得氣急敗壞。
「听到一架年久失修的電話突然復活了。」冉方晴房里的專線從她們搬進這間房子以來,響的次數不用十只手指都算得出來;當然,近來一個月例外。
原來是這個泄了底……冉方晴專心看著爬升的樓層,但笑不語。
「怎麼樣?被我說中了,你跟那個金頭發的帥哥果然很有緣吧?」
「不會吧?你怎麼連這都知道!」這更奇了。冉方晴不是那種沒事會昭告親友「我正在和某某某交往中。」的人,更何況現在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
「哈!嚇到你了吧!」徐家明得意地瞄她一眼,步出電梯。「隨便猜的。」
冉方晴氣結地跟在後面進屋,鞋子一甩,大小姐洗澡去。
才出浴室,頭發都還沒吹干,電話就來了。
「嗨!是我。」是那個金發惡魔。「生日會還好嗎?」
「還好。」冉方晴抓著電話,把自己整個人往床上丟,縮進棉被堆里。
「听起來似乎沒那麼好。是因為太過思念我嗎?」他的口氣還挺認真的。
冉方晴輕笑出聲。
「對,整個晚上都在想要怎麼報復你!」
「那我真是受寵若驚了。我不記得最近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怎麼沒有?看你幫我選的什麼好禮物!佟佐說他不會打網球。」她氣呼呼的。「害我窘死了。」
「喔哦……那可慘了,家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嫁得出去了。」他可是了無悔意。
「這我倒沒想到。」她又笑了。「家明的未來應該不會葬送在一支小小的網球拍上吧?」家明要是知道她今天用「年久失修」的電話聊的竟然是這種話題,大概會立刻沖過來把她掐死。
「心情好點了吧?」
「我……我沒有心情不好哇!」她才不要承認整個晚上困在陌生的人群里沒由來出現的失落感;她是個大女孩了,該會照顧自己了。「你晚上過得怎麼樣?」趕緊把話題扯開。
「沒什麼特別。吃吃晚飯、看看資料,就這樣過去了。」
「一個人?」還沒來得及思索,這句話就溜出口了。
「當然是一個人!」他的語氣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有人要去參加生日會,我只好一個人嘍。」這一句又委屈得像個小媳婦似的。
冉方晴發誓她一點罪惡感也沒有,真的沒有,絕對沒有……好吧,她有。
「你可以找人陪你出去走走嘛,不用一個人悶著。我就不信你在台灣只認識我一個人。」
「別人我不要。」他平平淡淡地說著,仿佛這是不需要再強調的真理。
話筒里的無聲狀態持續了好一會兒。
「氣象報告說明天可能會下雨。」冉方晴清了清喉嚨才又開口,一開口就覺得這是一個爛得不得了的開頭。
「嗯,怎麼樣?」
「土質改變的工程可能得延期。」
「趕得上整體的進度嗎?」
「很難說,我會盡量盯著。」
「很好。下星期我們找個時間討論一下下期分公司的預定計劃。有些人員配置會和興建督導工程重復,時間上得再安排得彈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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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傳來規律的呼吸聲,雷諾.威登才安心地放下話筒。他向來只擔心冉方晴那不愛吃飯不愛睡覺的小孩子脾氣,還好只要抓到夠無聊的話題,他就有把握順利把她「催眠」,百試不爽。
至于其它的事……他還不急。有些時候看似毫無進展的事,只有當事人感受得到暗潮洶涌——他就感受得到。
現階段能夠天天抱著電話和她嚼舌根話家常,對他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雷諾.威登帶著笑意按開另一線被擋了甚久的電話,來人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轉而進攻答錄機︰
「雷諾!你的電話為什麼總是那麼難打?……」一長串連珠炮似的英文爆了出來,尖銳的聲音像是被刮壞的唱片。「你打算在台灣待多久?總公司不能永遠沒個龍頭坐鎮,剛度假回來的老總裁已經在問了……」
一根手指,按下了清除鍵。
听這種聲音,實在很傷耳朵。雷諾.威登邊關燈邊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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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沒想到,這雨會一下就下了兩個禮拜。
冉方晴站在工寮門口薄薄的屋檐下,伸出手去接雨水,垮下來的雙肩顯示這一刻她的沮喪。如果你每天虔誠地祈禱、興匆匆地一大早趕到工地開工,結果老天還是不給面子地降下一整天豐沛的「甘霖」,你也會和冉大建築師一樣感到無力感。
「嘿,老大。」張大介從她後面鑽出工寮。「又得放假了?」
「嗯。」冉方暗無奈地點點頭。地基才挖好,又要更動的工地,下雨天里能做的事實在不多,也全讓他們給做完了——卡死在那根重要的梁柱下。土質沒弄好之前,什麼工事都沒辦法動。
進度delay已是不爭的事實,即使明天就放晴,他們也會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必須不眠不休地工作以趕上預定的時程。
追加的預算、工人、加班費、機具租借費……想到這里,冉方晴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你去跟大伙兒講收工了,不要讓他們再傻等下去。」
「別擔心啦!老大。」張大介熱心又笨拙地拍拍她。「我們這群兄弟你是知道的,年輕又肯拚,一天能做的抵得過別人好幾天的份量,一定沒幾天就補回原先的進度的,你放心好了。」
她也希望真是這樣。冉方晴扯開嘴角對他笑笑。「我知道啦,你們是最強的。快去跟他們宣布收工,不然等會兒雨下大了又有人走不了。」
「啊你咧,老大?」張大介不放心她。
「我開車來的,沒關系。我想再多留一會兒。」這陣子她每天上班的路線都是直接從家里到工地,然後再失望地回公司,唉……
「那你自己小心點。」張大介對她點點頭,回工寮宣布事情去了。
不知道有多久的時間,冉方晴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眼前的雨絲漸漸變粗、變密,下得聲勢浩大水氣蒸騰。
現在回公司,除了和其它部門的主管開開會、听听別人的工作進度、檢討工程開始後能有的補救,再對自己早就畫好卻遲遲無法動工的設計圖做那吹毛求疵的第一千零一次修改外,也找不到什麼比較具建設性的事情做了。
老天要和她作對,反正她時間多,就在這里和她干耗著吧。
「在跟老天爺嘔氣啊?」
低沉慵懶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冉方晴沒有回頭。
「不屈不撓地站了這麼久,你不累嗎?」一只有力的手臂環上她的肩,冉方晴沒有抗拒,重心往後移到溫暖的依靠上。
「你沒事情好做了,跑到這兒來尋我晦氣?」她知道這話很不知好歹,但是她就是心情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