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雷諾.威登絲毫不以為忤地笑開了嘴,在她唇邊又偷了個吻。「接下來的日子,我會盡力讓它有充實的內容,我保證。」
第四章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射進來,照亮了一室的寂靜。
路易小心翼翼地維持著怪里怪氣的坐姿,手腳頗不協調地被擺放成完全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已經麻痹的和尖叫著要解散的全身骨架,都在抗議這不人道的對待。
他偷偷模模地……慢慢地……輕輕地……一點點地……眨了一下眼楮……
「不要亂動!」
對面的女暴君半秒不差的斥喝精準地落下。
這個時候她倒是會計較了,路易心里咕噥著,眼神仍是乖乖地盯回那個正專心在畫紙上抹弄的小人兒身上。
那個他二十幾年的生命里,見過最天真、最憑直覺行事、最把夢想當一回事的單細胞小人兒。
如果當初沒有讓她在機場傍「撿」回來,現在的他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
陽光像是金粉似地遍灑在她裹著大毛衣的縴細身軀、在她披散著的長發和微卷的長睫毛上,制造出沙龍照片似的夢幻效果。但路易知道,她身上最讓人著迷的是,掩蓋在這一片不太真實的光線之下,正專注在筆尖上的那雙靈動有神的眸子。
深棕色的眼楮正巧從紙上抬起,接觸到他的眼神,瞬時盈滿笑意︰
「不要那麼哀怨啦,再忍一下下,我就快畫完了。」
思緒很輕易就飄進了時光隧道……
當路易拿著手上的地址條在偌大的機場抓到這個看起來還是學生模樣的小妹妹問路的時候,他有限的中文能力清楚地听懂了她的自言自語︰
「這個地方怎麼去……我不會說耶,怎麼辦?」——以及那個後來老是讓他又無奈又舍不得的、寫滿了無辜的眼神。
「沒關系,我帶你去好了。」他沒想到的是,當她用英文開口的時候,竟然是這樣一句干脆的答案。
人生地不熟的他,就這樣被去為朋友送機的冉方晴順手「拎」回台北,帶到地址上的大學,還很夠意思地一路幫忙找到她根本不認識的某校園里的某系館;當知道他連住處都還沒有的時候,甚至二話不說地出借了她小小蝸居里的客廳和沙發。
這樣不經大腦的善良,成了她日後被路易念到耳朵長繭的事跡之一。
卻是她這樣直覺式的舉動,從帶他吃飯、買日用品、找房子、認路、搭公車,到他安頓好、習慣了台北的生活,反客為主地盯著她乖乖準時吃飯睡覺、攔著她的好心免得被騙光全身的家當。
路易曾經想過,沖動之下連衣服都沒帶幾件就買了機票飛來這世界地圖上還挺難找到的小小島,是老天的安排;讓他被一個真正純美得不知世人的心機、邪惡為何物的天使撿到。
他看著冉方晴抬起手搔了搔發癢的鼻子,毫無所覺地在白淨的臉上留下一道灰色的炭筆跡,心里不知該嘆息還是該笑。
或者,是他被派來照顧這個粗神經、只知幫別人卻不會為自己設想、凡事全憑感覺決定的、有點傻氣的天使?
「啊!大功告成!」冉方晴得意地抽出畫架上的紙,炫耀地對路易揮了揮。「我把你畫得很帥哦!」
「那是因為我本來就很帥。」他慢條斯理地接著話,同時小心地開始移動那僵硬得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會散掉的骨頭。
「那也要我心腸好、技巧好,你才不會在這畫紙上變形嘛!」她才不會跟路易爭他帥不帥這種問題;在冉方晴心底,早認定了路易是這世界上最帥的男生。
「喏!好看吧?」她把畫紙遞到頭還維持著怪異角度的路易面前。
他不得不贊佩這平常少根筋的女圭女圭在這方面的天分。她取的光線、角度完美地烘托出畫中人的特質,營造出來的絕佳視覺效果,絕不會讓人聯想到真正的模特兒是如何如坐針氈地撐兩個小時擺出這要人命的「俊俏」模樣。
而這種狀況也實在和他今天來找方晴的真正目的相差太多了。
「唔……真的很不錯。」到他真正能伸手接下她手中的畫、點頭稱贊的時候,已經是三十秒後的事了。
虧那個楞頭楞腦的小傻瓜一點都沒察覺到有什麼異狀。
「對啊,明天可以交差了。」她笑咪咪地對自己的大作滿意道。
對,還有這個,路易在心里長嘆著。她永遠畫不完的圖畫作業,只要涉及人像、寫生什麼的,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得苦命地披掛上陣。
就像他今天一進門就被強迫做的事一樣。
「才只是交差而已?」他長手一攬,身邊的佳人立刻被帶進懷里。「有我這麼棒、這麼賣命的model,教授不給你A恐怕說不過去吧?」
很習慣坐在路易大腿上的冉方晴開始笑。
「對啦!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模特兒、最帥的人,這樣你高興了吧?」她捏捏他的臉,像在哄小孩似的。「今天來找我做什麼啊,帥哥?」
難得她還記得他是匆匆忙忙跑來,一副有急事的樣子,結果什麼事都讓她明天要交的作業給硬壓了下去。
「Ihavetotellyousomething。」他的藍眼專注地盯上她的棕眸。
「What?」冉方晴微笑的臉也跟著認真了起來,她知道路易要說嚴肅的事時就會開始講英文。
開了個頭,路易卻不知道要怎麼接下去。
來台灣半年了,幾乎算是離家出走的他歸期一延再延,從一開始的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到他幾小時前剛剛發回加拿大的傳真,他決定在這個小島待滿一年才回家。
原先只是一趟大學畢業後的散心之旅,接下家族企業之前的最後自由。身為家中獨子的他,一直很清楚「責任」的定義,也從來沒想過要推卸。一年的放任已經是極限︰放棄經濟支援換來的自由。
蹙著眉的小臉還在等著他說話。
為什麼會一再延遲歸鄉?路易很清楚答案就在眼前。
人生尚無任何基礎,強迫任何一方至異地重新適應、面對陌生的壓力,對他倆都不公平。所以在他能力範圍內,他選擇讓自己留下來,留下來陪伴他的天使。
還有半年的時間,一分一秒都要珍惜。
路易揚起嘴角,捧住嬌女敕的小瞼,用拇指撫開那上面擠成一團的眉頭。
「Nothing。Justwannasaylloveyou。」他很慢地、清清楚楚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冉方晴的唇角彎成微笑的弧度。「我、知、道。」她也捧住他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Why?」路易以為,自己是不曾輕易承諾過什麼的。
「因為啊……」她又開始好玩地捏他的臉。「我、早、就、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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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五十五分,冉方晴像鬧鐘一樣準時地瞄了一眼腕上的表。
目光迅速回到原先注視著的藍圖,描繪著的筆卻沒有停下來,不過她心知肚明自己腦子里正醞釀著的那股騷動是怎麼一回事。
敲門聲響起,不待她回應,門已經被推開又合上,來人站定。
冉方晴打定主意要把這部分的修改工作完成,因而沒費事去搭理這個不速之客。能夠不經外頭的秘書通報就進她辦公室的,這世上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人了。
她感覺得到他走近制圓桌,彎來察看她的工作。厚厚的、隱含著侵略性的、屬于他個人的氣息瞬時充斥在她周圍,讓她腦部短暫地陷入缺氧狀態。不能分心!冉方晴,不能分心!她提醒著自己。取好位置,重重地一筆畫下——很好,非常好,好極了!這根柱子至少偏了30度,蓋出來的房子不倒都難——她挫敗地嘆了口氣,終于抬起頭來,望進雷諾.威登那雙似笑非笑的眼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