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詩皓瞪著他靈活操控著駕駛盤的有力的身體曲線,實在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這家伙算是入錯行了,他該來當律師和她搶飯碗才對。
「你還真的是不嫌麻煩耶!」
「這是我的榮幸!」
竟然還能空出右手向她行個標準童軍禮!林詩皓覺得自己像個干癟的氣球──氣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其實她一直沒想到犯過敏的時候有人在一旁伺候著,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從某次吃了奇異果莫名其妙出了一身疹子之後,她就很能接受、處理這種偶爾會發生,不嚴重,但也絕對不好受的癥狀;輾轉反側一個晚上、忍住一身紅腫不搔也不抓、喝很多水保持咽喉的暢通……第二天又是活跳跳的工作狂一名,頂多精神差一點就是了。
好好地睡一晚、不怕呼吸突然停了沒人發現、忘了身上越發紅腫那股想搔抓的……這是她從來也不曾幻想過的情況。
很安全……很輕松……很……好的感覺。
這就是舒雅他們不時耳提面命的……「伴」嗎?
那種緊窒、拘束、月兌離忍耐極限的必然反應呢?是她耽溺于美好而潛意識地壓抑了這些感覺嗎?
「哈!炳!林小姐在家嗎?我們到淡水嘍!」齊家出聲叫回神游已久的林詩皓。
「什麼?噢!到淡水啦?!」毫不掩飾她大夢初醒的模樣。
「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朋友家怎麼走?」齊家提醒她。
「喔,對……下兩個紅綠燈右轉,然後……」
———
「你不是說一個小時之後到嗎?」
無論林詩皓在來之前對見到楊舒雅的場面做了萬般的設想,怎麼也沒想到來開門的好友會是這樣的開場白。
「水果茶才剛放上爐子耶!啊!我的瓦斯爐!」楊舒雅大叫了一聲,回頭往廚房里沖。
除了略微紅腫的雙眼,不是林詩皓這般的好友,幾乎不可能看出一身主婦打扮的楊舒雅和平常有什麼不同。
林詩皓皺著眉頭往廚房的方向走,齊家不發一言地尾隨在她身後。他們早到了大約二十分鐘,原本只是個小細節,卻好像造成了楊舒雅莫大的困擾,不過這也不是重點啦,總之林詩皓在看了好友翻了一半的衣領、歪在一邊的圍裙,和似乎連抓也沒費力去抓的頭發,加上那番可笑的歡迎詞,就可以斷定問題也沒有她假設的那麼簡單了。
「啊!好燙!」手踫上了燒燙的壺把手,才想到要拿塊厚布墊著。「啊!不好意思!你們隨便坐,茶馬上就好了!」
手忙腳亂地關火提茶壺,楊舒雅見他們跟進廚房又連忙招呼著,完全忘了她一開始說的「茶才剛放上爐子」的話。
「耶?這位先生是?」這會兒也才終于留意到林詩皓不是一個人來。
「喔,他叫齊家,是我朋友,陪我一塊兒來的。」林詩皓強壓下嘆氣的沖動。「舒雅,你先別忙,我們待會兒再喝茶,你坐下來休息一下。」她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著。
「不是你說要喝水果茶的嗎?」楊舒雅一臉的無辜。
「沒關系,我們又不急著走,你先坐下來嘛!」
「喔,好吧。」
楊舒雅唯唯諾諾、猶猶豫豫地靠上座位,強自鎮定的惶恐模樣盡落入林詩皓和齊家眼中。
「舒雅,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對不對?我從來沒有騙過你、背叛過你,我是你可以信任的朋友,對嗎?」
楊舒雅抿著唇,輕輕地點了頭。
「在你有困難的時候,找我是對的,你懂嗎?像你一早那樣向我求救,我就會幫你。你看我這不是馬上趕來了嗎?」
楊舒雅又點了點頭。
「那,現在,舒雅,告訴我,你跟至堯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林詩皓終于一步步地找回楊舒雅對她的信賴。
「詩皓……我?…至堯他……哇!」
林詩皓意料中免不了的一場淚水還是來了,不過在抽光一盒面紙加上喝掉一壺沒什麼味道的茶之後,也總算讓她弄懂了這樁「至堯出走記」的來龍去脈。
原來嚴格說來,事情演變至今,早就算不上是「意外」了。
安至堯做的是研究工作,照理說與一般生活單純的上班族沒有兩樣。但在唯唯出生後不久,他就漸漸養成了晚歸的習慣,一開始說是實驗室工作忙不完,楊舒雅也就沒再過問。最近這半年情況卻變本加厲,幾乎每天不過十二點安至堯是不會進家門的。楊舒雅天天守夜、等門,一開始以為是有大Case要忙,案子結束就恢復正常了。等到丈夫研究計畫結束、大可在家休息的空檔還是整天不見人影,她才試著詢問,結果卻換來安至堯冷臉以對,回到家就倒頭大睡的窘境。
即便是柔順乖巧如楊舒雅,也會有耐性用盡的一天。昨晚她在第N度質問他日日夜歸的理由時,實在忍不住大聲了起來,原以為安至堯雖不至低聲下氣,但至少是理虧的一方,幾聲道歉解釋也該有吧,沒想到她發作完後,他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
「沒有人要你這麼委屈天天為我等門,我回不回來對你有任何差別嗎?唯唯一樣會長大,乖乖地、不挑食地吃完三餐,家里不會有任何費用遲交、永遠會用最健康、對孩子最好的方式過生活。為了不違背您這位大主婦的規劃,我就不用麻煩我自己回家了。」
而楊舒雅甚至還來不及把這突如其來的一堆話消化吸收,轉眼間安至堯就奪門而出,失去了蹤影。
「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講什麼……」楊舒雅抽掉盒子里最後一張面紙,邊捂住鼻子邊抽抽噎噎地說著︰「唯唯乖乖長大、家里用最好的方式過生活,這有什麼不對嘛?至堯究竟在生什麼氣?」
「我也听不懂……」林詩皓喃喃回應,腦子里努力地想參透這個很「悶」的男人這番驚人之語的真意。
「你們結婚幾年了,舒雅?」一直像個布景在一邊安靜听著女人們對話的齊家,挑這個時候開了口。
「快六年了吧。」楊舒雅努力想在面紙上找到最後一個干淨的角落。
「家里的經濟一直都是你在掌管?」齊家掏出他自己的面紙遞給楊舒雅。
「對啊,至堯很忙,不常在家。謝謝。」楊舒雅感激涕零地接下面紙。
林詩皓有些猶豫地看看齊家,不太明白他問這幾個問題的意思。
「所以家里買什麼、吃什麼、用什麼、什麼時候出去玩、參加什麼婚喪喜慶,甚至幾點上床睡覺、該做什麼休閑活動……都是由你決定嘍?」
「呃……大部分……幾乎全部……都是。」
林詩皓開始瞧出些許端倪了。
「你問過你先生的意見嗎?我是說在做決定之前。」
「嗯……我說過他很忙嘛!」楊舒雅答得有些心虛。「不過之後我都會問他覺得好不好,他每次都會說「都好」。」
楊舒雅早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淚水,這時若有所思地沉默著,似乎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什麼。
「舒雅……這個問題可能會有點冒犯……但是,在唯唯出生後你是不是做過什麼決定是為了兒子,而罔顧了你先生的?」齊家進逼到某種程度的尖銳問題。「唯唯的教育,多半也是你在選擇、決定的吧?」
「嗯。」這回楊舒雅只是輕輕地點點頭,就陷入她自己的沉思之中了。
林詩皓支持性地握握她的手,換來楊舒雅一個疲憊加上恍然大悟,又是如釋重負的笑。
齊家拉著林詩皓去沖洗水槽里的杯碗茶壺,留楊舒雅一個人在餐桌邊坐著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