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看出來了,不是嗎?」丁鴻鈞微笑道。
丙真所有事都逃不過他的眼楮。她在心里暗忖。
「我不認為我有能力傷害你弟弟。」希亞知道丁鴻鈞指她看出的其實是這個。「還有,我不贊成你干涉丁鴻開的事,我說過,他已經不是孩子了。」
「我不會干涉他的事,但是我仍舊不喜歡看他受傷。」
「你放心,他比你想的堅強多了。」能獨自撐過一次又一次的心理磨難,丁鴻開絕不是個軟弱之人。
「或許,但在某些方面,他可能比你想的脆弱多了。」丁鴻鈞語帶深意地說,在希亞還來不及听懂前,他又開口說︰「你和阿開住在一起也有一陣子了,談談你對他的印象吧。」
希亞總覺得這句話听起來有點曖昧,可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
「呃,他高高帥帥的,一副大男人的外表,可是卻有顆超級敏感的心。偏偏不喜歡把感受說出來,老喜歡裝得酷酷的,生氣也不說為什麼。在熟人面前能吃能睡還會耍賴,不過面對他工作,也就是跳舞,他就會變得很專業、很嚴謹,不認識的會崇拜他崇拜得要死。不過後面這些是我自己推測的。」希亞眉飛色舞地說。
「告訴我,希亞,」透出葉隙的月光映出丁鴻鈞深思的臉,「你接下這個工作的時候,對它的成功率有多大期許?」
「零。」希亞老實地回答。
「那現在呢?」
「不清楚。如果說是期許,我只希望他能快樂,也能擁有他該擁有的。這算零還是一百?」
「但願阿開能有這種福氣。」
「啥?你說什麼?」希亞心不在焉的問,她的眼楮望向泳池畔因為輸棋而有些煩躁的丁鴻開。
她沒有看見丁鴻鈞滿意的笑。
☆☆☆
開車下山時,時間已經不早了,丁紹軍和丁鴻鈞本想要他們留住一宿,丁鴻開卻堅持要下山回他自己的住處。
希亞是無所謂,在哪兒住都一樣。丁鴻開要回去,她也沒意見,二話不說便發動了車子。
下山的路和上山一樣,堵得水泄不通。中秋節大家都想上陽明山看美麗的月亮,人人都想享受美景,也就得忍受讓人幾欲發瘋的塞車。
車內的情況比起車外也好不到哪去,車內流瀉著沉重的低音大提琴,從車窗吹進帶著寒氣的晚風,可是那股比音樂還重個幾倍的低氣壓,卻怎麼樣也吹不散、化不開。
好不容易隨著車流到了仰德大道上的麥當勞,時間已近午夜,希亞突然將方向盤一轉,往路旁靠過去。
「你要做什麼?」丁鴻開的聲音冷淡,但沒有不悅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怎麼樣,我可是餓扁了。」希亞邊停車邊說話,「照這樣看,要下山至少還得花一、兩個小時,到那時我早就餓死了。」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一起來吧。我看你晚餐吃得不多,以你的食量,我就不信你不餓。」
丁鴻開不語,自動下了車。絲毫沒有泄漏心中突來的雀躍。
他在高興什麼?高興希亞其實一直注意著他?還是高興他們之間的聯系其實一直都在?
別傻了,是他自己先躲著她,先想離她愈遠愈好的,不是嗎?
麥當勞里的人多得不像話,希亞和丁鴻開排了一會兒隊才買到足夠兩人吃的食物,一出門看見似乎分毫未動的車陣,希亞不禁發出一聲申吟。
「你累嗎?」申吟過後,希亞站在速食店門口吃起薯條,完全沒有去開車的意思。
「不會。」丁鴻開有樣學樣,也抓著薯條送進嘴里。
「急著回家嗎?」
「還好。」
「那麼,」希亞收起薯條,開始往停車的地方走去,「我知道有個好地方。」
希亞說的好地方,叫作「擎天崗」。
丁鴻開依稀還記得小時候和家人來過,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他早忘了台北還有個類似歐洲牧場的地方──就在離他自己家不遠處。
老實說,當希亞掉轉車頭往回開時,他差點以為她要回他家去。
照理說,他應該很高興回自己家,和久違的父親、阿鈞共度一晚的。
如果阿鈞和希亞不是那麼該死的一見如故就好了!
今晚看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樹林,隔了好久才有說有笑地一起出來,丁鴻開幾乎要忍不住上前質問的沖動。
和希亞無話不談、和她相熟的人應該是他,阿開,而不是阿鈞!
「怪怪!丁鴻開,」希亞夸張地叫著,「肚子餓也不用擺出一張要殺人的臉,看起來很恐怖耶!」她把手上的紙袋分一個給他,「喏,這是你的,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吧。」
希亞拉著他在草坪上席地而坐,打開包裝紙就吃將了起來;她好像真的很餓,吃相狼吞虎咽,毫不淑女。
丁鴻開慢條斯理地嚼著自己的食物,思緒回到剛剛的問題上頭。他對自己強烈的佔有欲感到驚訝,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這麼在乎起一個人來了?
在坦誠了他的心理障礙之後,他決定開始躲希亞。她太聰明、太迷人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在面對她的同時堅守底線,所以他選擇了最消極但最有用的方法──躲避。
看起來他是成功了,可是天知道,他痛苦得要死!扁是每天不能听希亞問「吃過飯沒有」,他就不知道在酒吧用酒精殺死身上多少細胞。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很懷疑,他的堅持到底有什麼意義。他不復健,拖著一條沒有知覺的腿過完一生,對死去的安姬和洛克有何補償,能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過得比較快樂嗎?
他們快不快樂他不知道,丁鴻開只知道他自己非常不快樂,他憎惡拄著拐杖才能站立、走路的自己,他痛恨在完美的希亞身邊顯得殘缺破落的他,他更害怕有一天希亞終究會用盡所有耐心,離他而去。
當安姬和洛克的影像不出現的時候,這種思緒的掙扎也算是一種凌虐。丁鴻開在心里自嘲地想。
與其到面對希亞離開的痛苦的那一天,倒不如趁現在還陷得不深的時候,及早與她劃清界線,同時阻絕她對他強大的說服力。
丁鴻開所不願意承認的是,躲避希亞的痛苦,遠不及看她似乎毫無所覺,依舊自在快樂地生活的痛苦來得大。
「啊!好美麗的中秋夜!」希亞吃飽喝足,整個人往柔軟的草地躺去,一邊發出驚嘆聲。
丁鴻開听著她的話打量四周,除了很遠的地方有稀稀疏疏的人影外,這方圓幾十公尺內就只有他們倆,星星和月亮近得怪異,整個情景看起來會讓人有種遺世孤立的錯覺。
的確很美!
丁鴻開仍舊不發一語,靜靜地吃他的東西。
「喂!丁鴻開,」希亞邊叫邊用腳踫踫他,「告訴我好不好?」
「告訴你什麼?」他沒有回頭。
「除了夢魘之外,你究竟還在怕什麼?」
「沒有。」丁鴻開悶悶地吐出兩個字,繼續啃他的漢堡。
「那你告訴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了?」
「沒有。」語氣依舊是悶悶的。
「那就奇怪了,」希亞一使勁坐起身來,「你既然什麼都不怕,我也沒有哪里犯著你,那你連著兩個禮拜不理睬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丁鴻開不敢面對她的逼視,撇開頭繼續吃東西。
「喂,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希亞伸手去扳他的頭,「轉回來!轉回來!」
丁鴻開的頭被希亞扳住,兩眼沒好氣地和她互瞪。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我才想問你咧!你究竟想怎麼樣?我知道你老兄不想做復健,OK,不想做就不要做,有必要躲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