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們出現的次數已經很少了,我也試著找些自己感興趣的事做。」
「那舞蹈呢?你愛了一輩子的東西,你願意付出所有以求一支舞的完美,現在呢?以後呢?你就這樣說放就放,再也不踫了?」希亞追問。
「不!我說過我的生命是在舞台上找到價值的,我還是會永遠愛舞蹈,永遠是它的忠實擁護者。」他的語氣滿是堅決。
「但是你不上舞台了?」
丁鴻開遲疑半晌,終于點了點頭,「嗯,不上舞台了。」
「不可惜嗎?不心痛嗎?」
「很可惜,也……很痛。」
「但還沒有痛到你願意為它做復健,為它抵抗他們。」希亞近乎冷酷地吐出這句話。
「不要再逼我了!希亞。」丁鴻開低吼著,「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懂,他們給我的痛苦和放棄舞蹈帶來的痛苦,像是兩道力在我身上拉扯,不管我傾向哪一方,都會痛得肝膽俱裂。我只能試著兩者都不理,才稍微好過一點。我只是個平凡人,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希亞不肯放開丁鴻開欲掙月兌的手。
「你不是個殘忍的人。阿開,你是嗎?」
丁鴻開的目光投注在窗外遙遠的某一點,默不作聲。
「不要對自己這麼殘忍好嗎?」
屋內回蕩著希亞清洌的聲音。
屋外的天空,已然泛出一絲微白……
第六章
希亞對自己在這張餐桌上扮演的角色感到有些茫然。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地點是丁紹軍位在陽明山上宅邸的晚餐桌上。中秋夜,很正常的家人團聚時刻,只是對這三個大男人來說,家人的定義再廣,好像都扯不到希亞身上來。
他們一家人的談話她完全插不上嘴,只有旁听的份。聊丁氏公司、聊最近宅里的事、聊丁家親戚的事,也聊丁鴻開的哥哥丁鴻鈞在美國的近況。
她用力啃下一只蟹腳,食欲絲毫未受紛亂的思緒影響。
丁鴻開約她來吃這頓飯的時候,希亞著實有些驚喜。因為這兩個禮拜以來,他就像躲瘟疫般躲著她。
唉!提到這兩個禮拜,希亞真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覺。
之前她和丁鴻開或許各自有自己的事要忙,但每天至少見個面、打個招呼還是有的,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兩人的時間完全錯開。常常她要出門的時候,他已經早一步出去或者還沒睡醒,她進門了,他還沒回來或者早就關進房里了;如果比她晚回家,丁鴻開還非得等她上床以後才進門。
連她刻意整天不出門留在家「堵」他,他都會「踫巧」一整天不在。長這麼大還沒被人這樣嫌過,希亞的自尊深受打擊。
她知道丁鴻開在躲什麼,他在躲避被說服的機會。他害怕她有能力強迫他去面對他的夢魘,他不希望她逼得他把對舞蹈的熱愛提升到極致來與心魔相抗衡,他不敢想像現在的安全生活之外的生活。
但希亞不懂的是,這些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希亞掃視眼前這三個男人;如果說丁鴻開用「俊美」來形容,那麼丁紹軍得用「剛毅」,而丁鴻鈞則是有些「深沉」的感覺,但是三個人身上,卻又有著共同的氣質,像是機智、犀利和丁鴻開略嫌不足的自信。
希亞忍不住想去觀察丁鴻鈞。在他那張酷肖丁紹軍的臉上,有著比他父親更嚴厲的線條,那顯得有些突兀的柔和眼神,徹底地隱藏住所有的喜怒哀樂,讓人無法模清他究竟在想什麼。
丁鴻開什麼事都沒跟她說,希亞只知道他哥哥是個工作狂,而由他們的談話中,她依稀听出他負責丁氏的美國分公司。她也看得出來,丁鴻鈞相當愛護父親和弟弟;甚至,希亞猜想,他一定會去報復任何傷害他家人的人。
希亞不禁在心里打了個寒顫,以後記得要對丁鴻開好一點。
「我們好像忘了還有位美麗的小姐在身邊。」丁鴻鈞的眸光捕捉到希亞的打量,唇邊泛著淺笑開口,「不好意思冷落了你,希亞。」
希亞有點難為情,顯然她瞪著他太久,被發現了。
「沒關系,菜很好吃,我樂得專心用餐當听眾。你們繼續聊,別被我打斷了。美國的姑婆怎麼了?我還沒听完呢。」希亞笑道,讓丁家的人回到他們的話題。
一頓飯吃得還算開心,希亞偶爾也插入談談政治、健康等大眾話題。除了丁鴻開對自己的近況明顯地刻意避開,大致上可以說是賓主盡歡。
飯後大家到後院賞月,後院佔地廣闊,有游泳池、大片草坪之外還有一大片樹林。
丁鴻開和父親在泳池畔對弈,希亞看著看著覺得沒趣,便抓著月餅往樹林走去。
斑聳的樹木夾雜些低矮的小樹,看得出是經過悉心照料的半人造林。月光透過枝椏灑在地上,映出一個像是房子的影子,希亞有些狐疑地抬眼往枝葉深處望去……
是樹屋!
掩藏在濃密枝葉和夜色下的,是搭建在樹干上,實實在在、不折不扣的樹屋!
「那是我和阿開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一個聲音平空冒了出來,嚇得希亞趕緊東張西望。原來丁鴻鈞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她身後,和她剛才一樣抬頭看著隱在暗處的樹屋。
「你們是很幸福的孩子。」確定了來人的身分,希亞又回頭看著樹屋。
「太過幸福有時候並不是件好事。」
「是嗎?」希亞不置可否,逕自往搭建樹屋的那棵大樹走去,「我可以上去看看嗎?」她企盼地回頭問。
丁鴻鈞笑著搖搖頭,「恐怕不行。十幾年沒動過,地板都腐朽了。」
「噢。」希亞的語氣明顯地帶著惋惜。
「別難過了。願意陪我走走嗎?」
「也好,免得我迷路。」希亞欣然同意。
寧靜的樹林里,有好一會兒只有蟲鳴和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謝謝你。」
「為什麼?」希亞詫異地望向丁鴻鈞,不過光線太暗,看不見他的表情。
「爸說你把阿開照顧得很好。」
「有嗎?」事實上,她采取這種近乎「放牛吃草」的方式是不得已的,丁鴻開是她所見過最頑固的人。
「你或許不知道,這是阿開車禍之後第一次回家,不但臉上有了表情,還肯開口說話;而你是他第一個帶回家的女孩子。」
希亞為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失笑。
「你絕對不會相信的,丁鴻開和我已經至少兩個禮拜不說話了。」
「你們吵架了?」他挑高一眉地問。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我的身分是丁鴻開的復健師,不是你想的那樣。而我會和他兩個禮拜不講話,是你那個寶貝弟弟自己不理我,我確定我可沒和他吵過架。」希亞澄清道。
「是我多心了。」丁鴻鈞的話中帶著笑意。「他還是不肯接受復健,是不?」
希亞點點頭,「沒錯。你是他大哥,或許你對他會比較有辦法。能不能由你來勸勸他?」
「恐怕是愛莫能助,因為我早就試過了。或許只能說我這個弟弟,是個太過幸福的孩子吧。」
「別老是叫他孩子,他已經快三十歲,是個有事業、有地位,有能力照顧自己的男人了。太過幸福或許是他生來的背景,但絕不會是他如此失意的原因。他無法處理的,不是現實的挫折,而是心理上責任感和良心的交互攻訐。他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孩了,你知道嗎?」希亞有些動怒地說。
「對不起,或許我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了解阿開吧。」丁鴻鈞的語氣里沒有任何不快。「你很直爽,希亞。」
希亞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對不起,冒犯了。其實你是位很關心弟弟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