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懂。」希亞憶起自己十年前的遭遇,照丁老的說法,那反而是種幸運了。
「好了,大概就這些啦,還有什麼問題嗎?」丁紹軍伸手去舀快涼了的魚頭堡湯,這麼好滋味的湯頭,不喝完可惜。
「對他的車禍,阿開他自己怎麼反應?」
「就是你資料上看到的,明明沮喪得要死,卻又死不肯接受復健。」丁紹軍又啜了一口湯。
「那麼,您希望我怎麼幫他?」
「隨便你,你是復健師,只要他肯接受復健就行了。哼!他不肯也無所謂,反正身體是他的,愛怎麼糟蹋是他自己的事。」丁紹軍說到後來,似乎有些動了肝火。
希亞打賭他絕對不像他說的那麼不在乎。
第三章
丁鴻開望著電梯上緩緩增加的數字,心中的不安也隨之加重。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比艾希亞交代的「早上十點」已經整整晚了九個小時。
他在外頭游蕩了一天,散散步、喝個小酒、看了場電影,反正在台北這個什麼都有的城市,打發時間絕對不是件難事。但是今天不知怎麼了,他不管做什麼都有種做壞事的感覺,像是……作賊心虛。
作賊心虛?笑話,他過日子何時還要遵守別人的規定來了?丁鴻開揮去心中莫名的罪惡感,拄著拐杖走出電梯。
愈走近自家大門,那股想開門又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的感受在他心中死命交戰。他自己也弄不懂這麼早回來干什麼,他的原則是一出門不過午夜不回家,從來也沒變過,不是嗎?
唉!別想這麼多了,進門吧。
一打開門,丁鴻開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客廳和餐廳的燈大亮,電視開著,空氣中飄著飯菜的香味,廚房里還傳出鍋鏟踫撞的聲音。
不會吧,艾希亞在「等」他回家,而且顯然不是準備嚴刑拷打。
希亞端著煎好的魚從廚房出來,正好看見愣在門口的丁鴻開。她將手上的魚放到餐桌,親切地招呼著他,「丁鴻開,你回來得正好,吃過飯沒有?」
丁鴻開搖搖頭,若不是肚子有餓的感受,他是不會想到吃東西這回事的。
希亞沒有理會他一臉的茫然,逕自拉著他到餐桌邊坐下,邊盛飯邊說道︰「我弄了鍋咖哩,炒一盤大白菜、煎條魚,還煮了味噌湯,你一定要多吃一點。嘗嘗味道合不合胃口,但是不管好不好吃,今天你都得陪我解決掉這一桌的菜。」
一直到希亞把飯放到丁鴻開面前,自己也在他身邊坐下,丁鴻開才開口說了進門以後的第一句話,「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這一大桌菜。」
「晚餐啊!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辦家家酒啊?」
「呃……不是,我是說……為什麼?」
希亞著實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看見他略顯不自在的表情,這才恍然大悟。哈!原來這家伙也懂得心虛啊!
她聳聳肩道︰「反正大家都要吃飯,所以就多弄一點。」
看丁鴻開還是不動,希亞只得再開口說︰「別客氣,吃嘛!我又不會暗算你。」說完,硬把筷子塞進他手里。
再不吃好像顯得自己不識好歹了。丁鴻開夾了口菜,算是開動了。
看他終于開始吃,希亞也才安心地動起筷子。
這是一頓很安靜的晚餐,丁鴻開不說話,希亞也不知道要和他說什麼,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中午忘了問丁老關于丁鴻開的個性與脾氣如何,但希亞的直覺告訴她,真正的丁鴻開,應該是她剛到時那個幽默、性感的帥家伙,也是丁老口中那個什麼事都會告訴他的好兒子。
就在希亞亞心里暗忖時,沒想到先打破沉默的人,是丁鴻開。
「你今天……還好吧?」其實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她對他「落跑」的事有什麼反應。
丁鴻開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此一問,只是腦中閃過這個想法,便開口說了出來。天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以前那些復健師在他溜掉之後都在做什麼。
希亞在心里暗笑,但表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很好啊。對了,我見到你父親了。」她的語氣像是買了份報紙一樣的不經意。
丁鴻開聞言,差點嗆到,「我父親?你去找他?」
「對啊,我們約出來吃了頓中飯。」
「你找我父親做什麼?」他的口氣相當不好。
「MTC雇用我的時候,同時答應我丁氏那邊會給我無條件的協助。」
「你去向我爸勒索了什麼?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好處?」
「你別說那麼難听好不好?我只是和他隨便聊聊而已。」希亞的語氣依舊平和,一絲怒意也沒有。
「艾小姐……」
「希亞。」
「好吧,希亞,我想癱瘓和復健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你去打擾我父親和他的生活。如果你自己的能力無法勝任,我勸你及早打退堂鼓,不要拖其他人下水,可以嗎?」
嗯,不錯!有進步,這可是他自進門後,第一次對她說話用超過三個句子,希亞有股起立鼓掌的沖動。
結果她只是淡淡地應了句,「好,我知道。」
晚餐又繼續在尷尬的沉默中進行。
晚餐後丁鴻開堅持要洗碗,希亞完全無異議,因為她憎惡洗碗這個工作。
接下來時間,兩個人各自打發,丁鴻開洗完澡、看了一會兒報紙後,就把自己關進房間里去了。
希亞見狀,不禁輕嘆口氣,在沙發上換個姿勢,繼續玩她的電視遙控器。跟這麼悶的人住在一起,她不學會自得其樂都不行。
不過她至少已經讓丁鴻開在她面前表現情緒,也肯和她說話,雖然語氣還是淡漠客氣的,但是不到兩天就能做到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電視上播的節目很無聊,希亞不耐煩的關掉電視。看看時間還早,她把今天的報紙又翻了一遍,看完後她起身晃進廚房,把她今天下午才買的食物重新整理一遍,接著喝了一杯水,然後跑到陽台上吹了幾分鐘的風。
當她把整個屋子逛完一圈,回房去洗完澡、換上睡衣,拎著下午剛買的雜志走回客廳,打算打開音響好好享受一下時,卻發現丁鴻開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電視是開著的,但他呆滯的目光卻顯然不在螢幕上。
「丁鴻開。」希亞微微出聲喚他,不過他似乎沒听見。
希亞踱近他身側,不解地望著他將近一分鐘,丁鴻開仍舊是同樣的姿勢、表情。希亞還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額頭上還冒著冷汗,那副模樣看起來像是……見鬼了!
她伸手按掉電視遙控器的電源,螢幕閃爍一下之後歸于一片空白,但丁鴻開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希亞在他面前蹲讓兩人目光平視,強迫丁鴻開看她的眼楮。
「丁鴻開、丁鴻開!」她望著那對沒有焦點的眼楮,逐漸加大聲量,一直到她覺得可能會吵到鄰居了,才見到那對失神的眼眸逐漸凝聚在她臉上。
「你還好嗎?丁鴻開。」希亞自覺問了一個非常笨的問題,任誰都看得出他根本就是一副「很不好」的樣子。
丁鴻開只是定定地看著希亞,並不說話。
「你還好嗎?」希亞不放棄地又問了一次。
丁鴻開不是不願回答,只是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向希亞解釋自己的情況。
已經好一陣子不曾這樣失去控制,當安姬和洛克的影像在白天出現的時候,他總是能輕易地應付,喝酒、砸東西或是將音樂開得震天價響,罵罵人也行,反正多得是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只有當他們在睡眠中突襲,他才會毫無招架能力地任其宰割,從頭到尾再次經歷那種椎心刺骨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