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廢話真多!」路雲深不客氣橫睨他一眼,手上邊替愛妻倒熱茶邊回嘲︰「而且,連我成親都沒來喝喜酒的人,沒資格抱怨什麼。」
必清朗手中搖扇頓了下,接著有些理虧地笑笑、模模鼻子。「你這家伙還真會記仇。好吧,咱們扯平。」沒辦法!誰教他也是為了美人才沒去喝他一杯喜酒。「小嫂子,雖然兩個月前沒機會親去祝賀,不過現在我來敬你一杯,還是可以代表我的心意吧?」朝洪夏衫舉起杯,他正經道。
她自然沒拒絕他這一杯。
經由敞開的大窗子,街道上陣陣喧嘩熱鬧的聲浪傳了來,不過這倒不影響酒樓樓上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洪夏衫很快就發現,原來從廂房的窗子望下去,街道上的景象一覽無遺,連她剛才站的對街也是。難怪路雲深會發現正巧被那三個家伙糾纏的她。
將視線由街道轉回面前兩個正嚴肅又快速交換情報意見的男人身上。直到剛才她才知道,這位關公子不但與雲深交情匪淺,且他還是京城的名門貴公子,據說還是和皇室關系深厚的貴族世家。雲深雖然一言帶過,可她卻隱約猜得出來。
老實說,她只是個小鄉小鎮出身的平凡酒肆之女,以前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就是小鎮上的地方官;見過最有錢的,就是林員外家。沒想到嫁到路家,才知道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然她還不習慣路家的排場──尤其最不適應的是老爺、老夫人,也就是她公公婆婆多如牛毛的規矩──可她已沒初來時的忐忑,至少現在就算雲深要帶著她去見皇帝,她也挺得住。
所以,即使這位關公子身世垣赫,還有一股凜人不可親近的威儀矜貴,她卻不感局促。
他們在談的,似乎是在她來之前談的話題,關于朝廷打算對某些財勢過于驚人的鉅商采取的課稅手段,中間還夾雜著幾個官名。
沒去打擾他們,她靜靜地品嘗這酒樓的陳年紹興,心中思緒已經轉到明天要怎麼利用她在園子里收集到的松子,釀松子酒的計畫。
「……這酒合格嗎?小嫂子。」驀地,有入朝她發問。
洪夏衫回過神,隨即察覺原來正商議交談的兩人,這時已經停下話題,俱將目光對上她。她微怔,接著放下才啜飲了一口的酒,抬眸向開口問她的關清朗。
「香氣夠濃郁,但口感不夠醇厚。這酒若再多放十天,應該可以往上加好幾個價錢。」她答得很實際。看來他確實知道她的事,否則不會這麼問。
必清朗拊掌而笑。「好啊,小嫂子不愧是專精釀酒的師傅,立刻就能辨出這酒的等級。小嫂子,改日小弟希望有幸能喝到你親釀的佳釀。」一直耳聞她的釀酒功夫,只可惜某人珍藏如寶,連討一口來嘗都不得。現下她人就在現場,他當然不放過機會。
「好──」有人捧場,洪夏衫自不吝惜,更何況他又是路雲深的好友,所以她答應得爽快;沒想到她才出聲,她身邊的男人便已斷然截口──
「不行!她釀的酒不送人,只給我喝。」路雲深把桌上整壺酒「踫」一聲放到他面前。「你要就喝這個,不準打她的主意。」就算是關清朗,他也不準備和他分享夏衫親手釀的酒。哼!夏衫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酒肆賣酒的女子,她釀酒的,當然專屬于他。
必清朗劍眉動也沒動一下,哪會不明白這家伙對心愛女人的獨佔欲。「唉,枉費我們交情這麼好,沒想到你連一壇酒也吝于給,你有了妻子忘了兄弟哦。」指控他。
路雲深給他一記白眼。「你還敢說我?為了那個女人,你做的事比我更狠,我這一壇酒根本不算什麼。」還以顏色。
必清朗淺笑迷人的表情略黯了下,可他馬上將目標轉向洪夏衫。「小嫂子,你知不知道雲深這幾年雖然在商場上打滾,還沾染了滿身的銅臭味、血腥味,不過我確定除了你,他身上從來沒有沾上其他女人味。」報復似地揭他的底。
洪夏衫一時不明了他的意思,難道他是說……
「關清朗!你欠揍是不是?!」路雲深爆出一聲狠吼,同時一記大拳頭已經捶在關清朗面前的桌上。「踫」一聲,桌面上的碗碟湯酒都為之震跳。
「……你的臉紅了。」一道輕微的柔聲自忽然像被踩到尾巴、暴跳猛虎一樣的路雲深身側響起。
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不但關清朗不給面子「噗」地笑出來,就連立在他身後一直沒開口出聲的護衛,也仿佛在忍耐著什麼似地偷偷把頭轉開。
不過,下一刻,那惱羞成怒的男人卻猛地出手將身畔的妻子撈了起來,闊步往門外走。
「我娘子剛才受到驚嚇,累了,我送她回去休息。」再隨口加一句告辭,兩人身影很快便從屋內二人的視線中消失。
慢慢挑起一道眉,關清朗俊美的臉上仍掛著一抹壞笑。
「……阿克,你也看到那家伙臉紅了是嗎?」
他身後的護衛遲疑了下,像是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頭。
他的主子用扇柄輕敲了敲自己的下頷,一會兒後反倒嘆了口氣。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像他那樣,光明正大帶著自己的愛妻向人炫耀……」無奈的低喃。
阿克默然。因為連主子也無能為力的狀況,他更幫不上忙。難怪主子會那樣羨慕路爺……
第三章
人潮川流不息的酒樓外,載著路家主子爺和夫人的馬車緩緩往路府的方向前進。
映著外面光線半明半暗的馬車廂內,盤腿靠著軟墊坐的洪夏衫,一雙明眸仍是緊緊盯在路雲深臉上。
路雲深被她瞧得不自在,將雙臂盤在胸前,微眯起眼回望她。「不管你在想什麼,統統忘掉。」
櫻唇逸出一朵淺笑,她軟聲道︰「難道你不好奇,我現在在想什麼?」對這個大男人至極的小丈夫,她早已深深掌握何時該順著他的毛模、何時不該對他讓步的秘訣。
必清朗的意思、路雲深的反應,讓她十足確定,他果真做了一件在她看來大概只有聖人才做得來的事──在她之前,他沒踫過其他姑娘。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人,只有……她。
首次體認到這令人驚訝的事實,她的心感到一陣震撅和激蕩;但接下來,她反倒不知道該感動于他對她的痴情、或同情起他對自己的殘忍──畢竟對一個正值精力旺盛的年輕男子而言,他的堅持更顯得非常人……再說,以他的身分,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應該不少,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反而是她──
在那六年之中,她可曾將他的痴心懸念當真?
這是……她的小深啊。
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揪著,無法控制地往他的方向更靠近了一分。
痴然凝睇著她唇畔的笑,路雲深生硬的臉色不由得放松下三分。「你……真的相信清朗說的那些蠢話?」混蛋!那家伙什麼不提,竟在她面前提這種事!
「小深,」伸手踫觸他交盤起的硬臂,她嘆了口氣。「告訴我,你到底還為了我做過哪些事?我虧欠你的,是不是太多了……」
他全身肌肉猛地繃緊,下一瞬,反手牢牢抓住她的腕,結實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軟的肌膚。「虧欠?」從齒縫里低低迸出這句。「我不要你對我的感覺是虧欠,夏衫……」再加一分力道,便將她拉近他身前。他低俯下滿是陰霾的臉龐,而他攫住她視線的眼神陰影危險地濃深著。「我知道,你沒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可是我辦不到。我的生命里不能少了你,所以為了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準你對我用上‘虧欠’這兩個字。」語聲愈到後面愈低沉有力,愈固執專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