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遠處仍隱約傳來笙歌聲,不過這里卻完全寂靜,四周全然無光,但由神殿內透出的淡淡暈黃光線,卻更襯托出神殿的神秘深幽。
雖然別光已經看慣了這座神殿——不管是在白天或黑夜——不過她還是不禁要為它散發的獨特氣息逸出一聲嘆息。
扮哥知道她總不時往神殿這處禁地跑,不過他雖不曾禁止,卻也不喜歡她到這地方來——反正只要扯上太後,他就有難言的厭惡感。
但更重要的是,關于神殿底下藏著的秘密,也成了她第一個瞞著他的秘密。
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發現那個秘密時她沒說,接下來,她就更不想開口了。何況秘密愈藏愈久,現在要說也未免奇怪。而且,她和那「冰人」之間還有著某些古怪的、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感覺存在。
別光用力搖頭,倏然回過神來,因為她警覺地發現神殿內有一道光影正慢慢地接近大殿出口。
她不慌不忙地只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圓圈,在自己四周攏聚出一團輕淡的白色水霧,白色水霧在夜色中將她的身影藏了起來。
而就在她恰好做出水霧隱身的同時,那道伴隨著燭光的人影也走出了神殿——是明壽太後!
當然是太後。能在任何時間大搖大擺進出神殿的人,也只有她了。
太後的身邊沒有宮女服侍,她手執宮燈,獨自一人由神殿走了出來。在微亮的燈燭映照下,只見她若有所思地緩步由別光隱身的前面走過,接著慢慢消失在殿門外。
「太後!」不遠處,宮女請安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沒一會兒,雜沓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神殿四周再度恢復原有的寂靜。
別光早在太後頭也不回地走過她前方時,就已揮散了水霧,然後半點遲疑也無地踩著輕松的步伐往神殿內走去。
也許可以這麼說吧,她和太後共同擁有一個秘密。可她當然知道,太後絕不會高興和她分享這個秘密。
跳上了玉白的石階,她熟悉地走進神殿里。
神殿內是個空曠得令人吃驚的大空間,里面什麼擺設都沒有;不過偷偷來過無數回的別光當然不會對這大殿內的情況感到奇怪,因為她知道往神殿後面、順著一道階梯下去的第一層才是神殿內真正供奉「海神」的地方。至于她真正的目標——那放著「冰人」的洞穴則在第二層地底下。
她很快地下到海神殿,直接在那一尊足有兩人高、濃眉豎目、威風凜凜的天神似白玉像、祂赤著足的左腳後跟一踢——這也是她當年好奇闖進來,意外搗蛋之下開啟秘道的地方。
神像的左腳後方,一塊石板悄無聲息地滑開。
等在一旁的別光立即沿著石板下的階梯走。
嵌在兩邊粗礪森黑石壁上的夜光石幽毫地映照出一排往下的階梯,現在的她,即使沒有夜光石、即使遮住眼楮,也能準確無誤地走到最底下。
沒多久,上空以發亮夜光石為天際的洞穴,在她數完一百八十個階梯後出現在她眼前;而一下到洞穴,她直接就往中央的高台上去。
整座以潔白玉石砌成的方整高台上,那塊冒著凜冽寒氣、終年不融的大冰塊依然如她上一回、上上一回、她十幾年來見過的每一回一樣靜靜地、無言地躺在那里。
就連「他」也一點都沒變。
別光坐了下來,然後趴在冰上看著里面的「人」。和以往一樣,她仍不放棄動腦筋想著要怎樣才能把「他」從冰里挖出來。
老實說,她沒見過這樣堅硬的冰,也沒見過這樣被封在冰里該死了、卻又不像死人的人。
這男人有著和哥哥相比絕不遜色的高大身材、一張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龐——可他的俊美不是那種惹人討厭的陰柔,而是頗具凜然威儀的俊美。
看起來,這男人就像只是閉上眼楮假寐,下一刻他隨時都會醒來似的——起碼別光就有這種感覺。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被封在冰中?如果他張開眼楮,眼里會有什麼樣的光采?他說話的聲音听起來是怎麼樣的……等等等等。她對他有干百個疑問,也曾傻傻地對著他問——不過當然得不到回答。
她知道將他安置在這里的太後肯定比她多知道一些關于他的事,可惜她不能問——因為太後仍一直以為這個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所以,關于這「冰人」的事,她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她確定,這個男人擁有某種強大的力量,因為她確實感受到了。
娘和哥哥都是異能者;娘的一雙手可以治愈各種疾病,哥哥則能夠與飛禽定獸溝通並且驅動祂們;至于她,原本什麼能力都沒有,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的體內也潛藏著異能,直到五歲那年,她第一次闖進這里、無意間與這封在冰里的男人有了不算接觸的接觸後,她忽然出現了可以控制水的力量。娘與哥哥嚇了一跳,但也以為這是因時候到了自然就有的——因為听說他們若承繼娘這一邊的血統,只要是女子,幾乎或多或少都會有某種奇異的能力,不過她哥是特例——但她卻清楚地知道,就算不是全部,她的異能也多少跟「他」有關系。
這是她長大後,才漸漸弄明白的一件事。
別光慢慢將左手移至男人的頭頂上方,眼楮則緊緊盯住他沉睡般毫無動靜的臉上。
一如以往,沒多久後,她的左手掌心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溫柔手心輕輕拂過,接著她的肌膚開始發熱、發燙,而這熱燙像匯成為一股能源似地沿著她的手心竄進她的臂、沖進她的身體內,然後熱源繼續向上攀,跟著佔據她的腦袋。
那熱度令她暈眩了下,忍不住閉眸,但很快地,那熱度便化成溫暖的氣流,她感覺到自己好像正被人從體內、從靈魂深處緊緊擁抱著,並且她的意識仿佛就要融進一團什麼里面去……
她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息,突地張開眼楮。
躺在冰里的男人那完美無匹的臉上憑添了一絲血色生機,而他的濃長睫毛掠過幾不可查的顫動……
就在這一瞬間,男人令人有著他就快要從長眠中醒來的感覺。
不過,這畢竟只是一種錯覺。
他沒有張開眼楮,也沒有醒來。
就像以往的幾百次一樣。
每一次每一次,別光也都以為他會真的張開眼楮醒來,可是她每回總是被騙。
別光忍不住握起拳頭,用力往他頭頂上的冰捶了一下。
「哼!」冰塊文風不動,男人也依舊沉睡。她悶悶哼出聲。
其實她的心情也已經說不上是期待或失望,反正這種結果她早預料到了。她只是不高興這男人怎會讓她像中毒似地明知挖不出他來,卻還是不時想試。
「可惡!我知道你在偷笑!你再笑,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巴縫起來……」就是感覺他嘴角那微微揚起的痕跡像是在取笑她,惹得她更光火。
臭男人!死人就該有個死人的樣子,不是死人就該想辦法活過來、自己爬出來才對!
「你以為輕輕松松躺在里面納涼,就會有人善心大發把你救出來嗎?」明知自己這樣說很蠢,可她就是想發泄一下。
她一直有個錯覺,認為只要可以打破這塊大冰挖出這男人,他就能活過來了。也就是因為這個怪異又沒有道理的信念,這些年下來,她不知用了多少方法、多少工具在破壞這塊大冰塊上——舉凡刀、劍、斧頭……一切她所能想象得到的利器砍、劈、刺,大冰卻依舊不動如山;不但如此,她手上的利器全都壞了,而那塊冰倒是連一絲被劃傷的痕跡都沒留下。還有,用火燒沒用、她用她的力量想喚出冰塊中的「水」也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