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依金古王朝的律法,朝中仍有連帝後都得尊重的三公牽制著,否則在十年中太後喜怒不定的獨權專政下,或許王朝早已面臨人心失散的危機。也因為如此,朝中的大臣為了要防止太後的權力過大,這才暗中串連起來準備向三公提議適度削減太後的實權。
而此事除了幾位重要的大臣知道之外,應該還算神不知鬼不覺,可不知道現在是哪里出了紕漏,這消息竟讓太後給攔截到了。
藺知便是接到羅歐右相會見商謀的臣子之一——羅歐右相向來以擁護廣淳帝、擁護王權的堅定立場著稱,也曾多次公然在朝中反對太後不當的朝令。因為佩服右相的勇氣,所以他便欣然同意右相的提議,預備和其他人聯名上書三位大公,可是沒想到就在他要前往秘會地點的途中,忽然被兩名神秘人劫持了來。更令他驚恐的是,他的獨子藺奇也被綁了來。而幕後的指使者——明壽太後一現身,他立刻就有大事不妙的感覺。果然,她很快就直指他們在暗中里策動什麼事,接著以他兒子的性命為要挾,要他說出所有參與此事的人的名字。
他自然不願,也覺悟到這孩子或許會被犧牲的準備;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太後逼他的手段,竟是一個比世上任何酷刑都要折磨人的方式——她讓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點一滴流失生命力,並且完全束手無策。
他听過朝中、民間一直流傳著許多對太後的神秘揣測。來自異國的太後在後宮建了一座神殿,崇拜異神;傳言她能夠控制整個王朝、控制朝中某些人的生死,而她的容貌幾乎未見衰老,在在和她所崇拜的異神、與她身邊有著許多妖人邪魅供她差遣有關。
必于太後的傳聞一直未曾間斷,甚至有人背地里稱她為「妖後」。但是無人能證實傳聞,也沒人敢當著太後的面問,所以傳聞自然也就僅止于傳聞。就連他都或多或少听過這些傳聞,可他現在終于知道了,或許有些傳聞是真實的。
就像此刻正在他面前、以這種駭人听聞又妖異的手法慢慢剝奪他孩子生命能源的少女。
恐怕她就是太後身邊的妖人之一吧。
藺知因為這個認知,使原本堅強的決心開始動搖。
而一直注意著他的明壽太後,又怎麼會沒發現他的掙扎?
悄悄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她只輕輕一咳。
少女收到指示,也不見她有任何動作,只是將左手掌心合上,那原來一直被牽引的血絲隨即中斷——沒了那股力量的牽引,原本飄浮在半空的血絲立刻墜落到地面。
就見由小孩子右耳邊一直到少女所在位置的中間出現了一條用鮮血連成的紅線。
藺知立刻察覺到少女停手的動作,他面色發白,怔然地看著突然收手的少女。
「怎麼樣,藺大人?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本宮可不敢保證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還有機會睜開眼楮喊你一聲爹哦。」明壽太後神情柔和了下來,連聲音也是。
不過當藺知明白了這背後所代表的真正殘酷無情後,反而打了個寒顫。接著,他頹然垂下頭,幾乎無力抱緊剛剛才撿回一命的孩子。
明壽太後漾開愉快的笑容,知道自己又收服了一名叛臣。
「行了,妳可以下去休息了。」她幾乎是以慈愛的口吻將少女遣下。
少女——別光,立即听話地起身;只見她恭身向太後甜美地微微一笑,便離開了這屋子。
當然,她知道太後接下來一定可以達成目的。
屋外,陽光熾烈。
別光倒是毫不在意地置身在陽光下,還先舒懶地伸了伸腰。接著,她忽然若有所感地轉過身,準確地發現了正半隱在濃密樹影下對著她看過來的高大影子。
她想也沒想便向他走去。
樹下的高大男人看來就是在等她。
別光走近,仰頭朝他開心地一笑,「哥!」她撒嬌地喊了聲,不過不忘伸出縴美玉蔥似的手指逗向棲在他肩上的雪,「拉拉!貪睡鬼!苞姐姐打聲招呼,來!」
屬于白天休息的被打擾了好眠,閉著眼不悅地朝她的手啄去。
別光早有準備地避開牠的銳喙,還報仇似地用指輕彈了牠的頭一下。這下子,立刻鳴叫出聲,張眼、凶惡地張開翅膀狂拍著。
別光詭計得逞似地朝牠做了個鬼臉,呵呵笑得開心。
她開心,卻很火大地就要向她撲去。
一只巨掌適時抬起,溫柔地按住的拍飛動作——男人一邊對她無可奈何又責備地搖了搖頭,一邊不斷輕撫著的羽背。
只一會兒,便恢復了平靜,以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似的眼神瞄了別光一記,便又重新閉目養神去。
王于鬧完了牠的別光姑娘呢,很禁不起牠的挑釁,伸出手又想和牠來個單挑,不過她的舉動立刻被制止了。
男人——索真,截住了她的手,而且還拉著她走。
別光唇邊揚起了笑,抱著他的臂膀貼著他走。
「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次要回來多久?你真的好可惡,每次出去都不跟人家說一聲,像個小偷似的。你一定是怕我纏著要跟,對吧?」記起他又落跑的事,別光不禁嘟著小嘴抱怨。
她這一副小女孩似天真無邪的模樣,怎麼也無法讓人跟她方才在藺知面前的作為聯想在一起。
已將她視為妖人惡魔的藺知若是親眼看到此刻的別光,恐怕會懷疑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不過,他不用懷疑,他看到的是有著殘忍無情那一面的別光;而此刻在家人面前顯露小女孩嬌憨可愛模樣的,也是別光。
那個別光是別光,一這個別光當然還是別光。
索真對她的抱怨並沒有反駁,他伸出空著的另一只手揉揉她的發,接著以快速簡潔的手勢和她交談了起來。
「妹,她又找妳去做什麼事?」他配合著眼神、表情問她。
她,指的是太後。
別光雖仍惦記著他總偷偷溜出去、又悄悄溜回來的事,不過瞧他問得連眉頭都打結了,她以為他擔心太後要她去做危險的事才這麼問,所以為了讓他安心,她連忙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我只是幫太後做這一點事而已,難不成你以為太後會放心把什麼大事交給我做?」說完,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沒想到索真一听,卻將眉蹙得更深,神色愈見凝重。
一直到回到了別光的住處,他才停下腳步。
索真一手搭在她縴細柔弱似的肩上,黑幽的眼眸直直看住了她。
「小扁……」他該怎麼讓她知道他的隱憂?他該怎麼讓她知道他們以前誓言以性命報恩服侍的太後——她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並不一定是對的?她要她做的事也是……
想到這里,想到為了報恩,他們不得不為太後做事,想到別光就這麼自小美其名以「作客」的名義被拘禁在宮中直到現在,甚至讓別光產生了異于常人的是非對錯觀念,索真對那老妖婆的痛惡就愈來愈強烈;再加上他最近無意間挖掘到關于娘死去的真相,就令他的心更止不住對她的憎恨和仇意。可是偏偏他現在什麼都無法做,就連唯一的妹妹都救不了!
別光或許永遠都沒有機會離開這個可恨的皇宮一步。
因為別有用心的明壽太後已早一步想到防堵他們將別光帶走的方法——她找來另一個咒師在別光身上種下血咒,沒有她的允許,別光根本無法離開皇宮。
即使他們的娘復活,也無法消除別光身上的惡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