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提著熱水桶,她熟悉、大步地往主子住的「松濤樓」走。
听說主子極愛干淨,等會兒喝過水後就會直接回房里沐浴再用膳,原本這燒水提水該是其它人的工作,不過是不是她給大家太好商量的印象了?沒想到到最後這工作竟全落在她一個人的頭上!
咳!就算看準她有刻苦耐勞的本錢,也該給她喘口氣的空檔吧?
不過心里啐念是啐念,她還是一口氣將熱水提進了主子的房,再倒進擺放在房間中央、已快半滿的大澡盆里。
滿意地看著她辛勞的成果,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際的汗,再一刻也沒休息地提著空桶走出主子的房。
夜晚的一陣涼風吹來,展歡忽然感到莫名有一種鑽到骨子里的冷。她不由得打了下寒顫。
哎呀!好冷!
她縮了縮肩,忍不住張望了四周一眼,可除了身後靜靜矗立的屋樓和兩旁的樹影隨風輕擺外,她沒發現什麼異樣……
是她想太多了?
搖搖頭,展歡可不想胡思亂猜下去。她馬上大步往廚房的方向走。
而等到一天的工作總算結束,她可以躺上床休息時,已經又是夜深了。
同房的四個丫頭仍在興奮地討論著今晚主子爺回來的事、每個人收到了什麼禮物等等——當然,展歡沒去前面也同樣有一份,她得到了一支玉簪——看樣子,她們非到半夜才肯睡。
幸好展歡「天塌下來照睡不誤」的本事練得不錯,再加上勞動了一天早已疲憊旭倦,所以即使耳邊一直有四只麻雀吱吱喳喳擾人清夢,她還是很快就去找周公下移……
月,皎潔明兮。
展歡突然自夢魘中驚醒過來。
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起來,她的意識還殘留著剛才的黑暗影像。睜開眼楮,瞪著月色淡淡映照進來,反映著屋里模糊的家具輪廓,她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直到身邊傳來的打呼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才一甩頭,低眼看了看旁邊睡成一排的人。
她剛才好象是作了什麼噩夢?
展歡雖然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麼,不過這時卻有一種似乎是自夢境延續出來的強烈窒息感,使她很想出去透口氣。
想到就做——她馬上穿上外衣下床鋪,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到外面。
一直到離開下人房一段距離的小園子里,她才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莫名躁動的心才慢慢平定下來。
總算好多了!
展歡向來好吃好睡、一覺到天亮,連她也很稀奇自己竟然會睡到半夜爬起來,還半點睡意也沒有的跑到外面這里來吹風?
她模模自己的頭。對于想不透的事,她一向不會讓自己太傷腦筋,所以很快地,她也干脆不再管她這行徑有多違反自己習性的問題。反正睡不著嘛,她就等到想睡了再回房去——她只希望她明天不會一邊做事一邊打瞌睡就好!
夜里除了蟲鳴風吹,人聲俱寂,跟白日的熱鬧活力有著明顯的差距。
展歡看了看在月光下清晰的園子,夏夜的風吹來微帶涼意,就在這時,她忽然听到了低低的、模糊的說話聲。
她原本伸著懶腰的雙臂很快放下,奇怪地凝神傾听。
這麼晚了,還有人跟她一樣睡下著嗎?她沒听錯吧?
專注地側耳再細听,想找出剛才那說話聲是從哪里來的,可沒想到她等了一會兒,那分辨下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卻一直沒再出現。
展歡忍不住掏掏自己的耳朵,再听,依然沒發現,她終于放棄了。
好吧!也許剛才只是她的幻听,其實沒有人在說……話……咦?
呢喃的、輕細的低語,猛地在此時隨著風似的再次傳來,她立刻跳了起來。
她沒听錯,真的有人在說話。而且她依稀分辨出來了,是……女人的聲音。
展歡自然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不過那地方除了樹影,卻是什麼人也沒有。可是,那若有似無的說話聲還是斷斷續續飄進她的耳朵里。
她張大眼楮直看著那方向,還是沒發現。最後好奇心戰勝了一切,她小步小步地追著聲音的來源找去。
不知道到底是誰,竟然這麼晚了還在外面聊天。
沒想太多,她只有想瞧瞧究竟是什麼人跟她一樣半夜不睡起來亂晃的念頭。可沒料到她都已經穿過一座園子、兩排廂房,直到後頭的另一座園子前了,她還是沒找到那簡直像在和她躲迷藏一樣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原本還時隱時現、依稀在前方引誘似地讓她追著,可到了她終于忍不住停下來喘口氣、回過神來感到怪異時,她就發覺那讓她追著跑的聲音忽然靜寂沉默,然後,她也立刻驚訝她這時竟不知不覺來到哪兒了——
主子爺住的松濤樓外!
不會吧?下人房到松濤樓!她怎麼會走了這麼遠的一段路來了?
那個聲音……
展歡突然一陣不自主的頭皮發麻。
雖然有個當道士的爹,她卻也不大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可是現在回想方才那聲音出現的莫名其妙又忽然不見的詭異,她還是有些發毛。
于是她就這樣在原地靜立了半晌。不知道接下來她應該轉頭就回去睡一覺把這事忘掉,還是繼續往前找到那出聲的女人?
雖然「見鬼了」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釋,不過她依然打心底不願相信她踫到的不是人……
她皺皺眉。就在這時,她發現就在前面,有一道暗銀色的光采一閃而逝。
她一愣,以為自己眼花。可很自然地,她細眼瞧向了那幻像似的光產生的地方——
是主子爺住的松濤樓里,其中一扇窗。
揉了揉自己的眼楮,她再看了那整棟陷入沉寂、鳥漆抹黑的松濤樓一眼,沒看到什麼閃光,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終于困了想睡,以致眼前產生了幻覺?
她忍住敲自己腦袋的沖動。今晚好象打從她作噩夢醒來到現在,她就老听到她不該听的、看到她不該看的,怎麼什麼怪事都發生在這一晚,那接下來,不會真有啥東西從她眼前冒出來吧?
愈想愈覺得四周似乎愈冷森森,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決定還是回去睡她的覺好。
就在她要轉身撤退的這時,安靜的周遭卻忽然響起「叩」地一聲輕響。
如驚弓之鳥的她立刻僵呆在當場。
她沒听錯,不是風聲、蟲鳴聲,而是清清楚楚的「叩」聲。很像是什麼東西踫到桌面的敲聲……
展歡很快地恢復理性。因為她對于這是什麼物品制造出來的聲響並不陌生,所以她馬上悄悄往旁移了兩步,看向松濤樓前的園子里偏角落的那座涼亭。而當她一見到不知道已經坐在那里多久的一抹人影時,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她仍是驚訝得趕緊搗住嘴巴以防自己叫出聲音來。
一個虎背熊腰、魁偉得驚人的男人,正坐在亭子里就著月光,獨自喝著酒。
她只見到他的背影。不過光從他的背影看來,她就知道她從未在荊府里見過其它擁有如此昂藏體魄與可敬氣勢的人。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她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這男人是誰——
荊家主子荊天衣!
綜觀這幾天府里人對他的描述和她能想得出來唯一有資格半夜悠哉地在這里喝酒賞月的人,除了他也好象沒有別人了。
她總算見到她的新主子了。
雖然見到他的時間和過程有些不對,不過也算是見到了嘛!
展歡是不明白主子爺怎麼不在房里睡覺、半夜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喝酒的古怪舉動,就像她不明白她怎麼也會不好好睡覺,而站在這里看著主子的背影發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