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三接下伍青潭直到現在才透露的訊息,心中剎然涌現一股近乎溫柔的蟄動。不過在所有人的眼中看來,他的表情只除了最初的訝然,之後都仍舊顯得淡靜無波、氣沉神定。
這會兒總管大人大大失望了。原本他還以為依爺對那小泵娘掩飾不住的興趣和他昨天的表現,至少這消息總可以令他開心一下、笑一下,沒想到他就這樣--呃……一邊喝起人家小泵娘特地送來的茶、一邊又繼續看起桌上的層疊報告……
伍青潭不由泄氣地干脆拿來杯子想倒茶喝,沒想到他執壺的手乍地被橫伸過來的筆管彈了一記。
他立刻放手,愕然地看著主子慢慢收回去的筆。
「你不是說這特別不一樣的‘美人茶’只有我能喝?要不要我把這桌帳冊也全歸你?」齊三用他剛才的話堵住他的口,卻堵不住他八面玲瓏的心思。
「嘿……嘿嘿……」擺明了不是不在意人家小泵娘的心意嘛!要不怎會不讓其他人踫她的禮物?伍青潭忍不住笑得眼楮都眯了起來。
不過他也沒能笑多久。
「恩然、行然已經查回來船的消息,你的呢?」齊三的視線飄向他。
玩笑心情立刻被丟到天邊,伍青潭正襟危坐了起來。
「稟爺,今早我向你報告過,方志追查到李朝宗最近和某些朝廷命官走得很近的傳聞確實屬實,而且他還在其中一位身上砸下大把銀子。方志也很盡心,查出這位大宮正負責朝廷預備要采買公主即將遠嫁蕃國所需大批絲綢布料之任務……」
這些是一早方志那能干的小子探來的消息,在清晨的例行會議上,爺同一群重要部屬也同時聆听過他轉述的報告。
「一直到方才,依方志陸陸續績傳回的一些訊息匯整出來,大意是︰那位官員成功被李朝宗收買,已經私下議定要將這筆朝廷的買賣指給他,所以朝廷這項大買賣根本還沒有正武公布就被李朝宗捷足先登。日後就算那位官員明的按照朝廷的規矩來,不過最後的決定權仍然掌握在他手上,等于說,李朝宗已經贏一半了……」
伍青潭說到最後不由撇撇嘴,不情願地承認,他們一向自豪快、狠、精的情報網竟然獨獨漏了這一樣,而讓那奸商得逞去。要不是那家伙自己找上門來,恐怕他們都已經被偷笑到得內傷了還不知道……
「不!他只是贏在起跑點而已。」齊行然突然開口反駁。
齊三的表情平靜,可他的眼光卻冷銳犀利地如刀鋒一般。
「既然做生意是各憑本事,李朝宗有辦法搶得先機,當然就是他的本事夠大……」
「爺,這可是宗大買賣,你不打算搶過來?」光在腦子里隨便估算一下,伍青潭也知道這鐵定是可以狠削一筆的交易--難怪再怎麼樣李朝宗也要想辦法把失去的貨再搞出來……
「沒錯,大哥!包何況李朝宗竟然還敢上門來跟我們買賣,這簡直是太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了!大哥,我們一定要想辦法狠狠教訓他一下?要不他還以為我們齊家真是瞎了眼。」雖然對自家生意一個頭兩個大、能避就不踫,不過對于維護自家的尊嚴,齊恩然可也是很堅持的。而且那家伙還讓他因此跑了一天一夜,最起碼他也要看他灰頭土臉個一年半載才劃算哪!
顯然,齊三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銳眸巡過一遍面前情緒幾乎一致的三人,他稜刻的嘴角淡揚起冷冷的勾痕--這是一種讓很多有幸成為他的敵手看了總會不寒而栗的危險表情。
「他賺不賺得到朝廷這一筆,不到時候還是個未定之數。不過我可以肯定,我們會先賺他一筆。」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很開心。
因為他們相信只要齊三說出口,就代表一件會成為鐵的事實。就像他們相信,當他說椅子只能有三只腳時,他們絕不會再看到四只腳的椅子一樣……
李朝宗,當然不是椅子。只不過他很快就會像缺了腳的椅子一樣,不太好看而已!
第三章
黎明,天色微露白。
沒下雪的清晨。不過低寒的溫度仍可說明殘冬的余威。
一清早就得瑟縮著脖子出門采買的福嬸,沒想到一踏出門口就發現牆角蜷縮著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
壯著膽子走了近,她這才看清白色影子是個人--披散的黑發已經結著一層薄薄的霜、也遮住了這人的臉,不過光看這縴細的外型也知道是個女子身影……而且是個快被凍僵的身影!
立刻被嚇到的福嬸,要不是看她的身子還在微微顫動發抖著,幾乎就要以為她已經被凍死在這里了。
「喂……喂喂!這位姑娘……」平日就同情心旺盛的福嬸回過神來,隨即蹲到她身前打算救人兼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眼楮再一瞄到她身上穿的單薄衣裳,福嬸更加不敢置信了。
天哪!這姑娘是不要命還是怎地?這種天氣她竟然連一件外衣也沒披……
似乎听到福嬸焦急的聲音,慢慢的,一張面色蒼白迷茫的美麗臉龐從原來深埋的雙膝間抬了起來,也讓福嬸忍不住瞪大了眼楮,接著驚叫出聲--
「怎麼是你?」
想也沒想地,福嬸立刻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屋子里,一邊手上抓了件大棉被,還一邊調了個丫鬟跟她走、另一個遣去找爺。
很快,她急迫的模樣驚動了宅里一些早起的人,就連幾個沒事的人也忍不住苞在她後面跑出去,想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
當然,就像福嬸一樣,早熟悉近半月來徘徊在齊宅牆外那抹恬靜美麗身影的人,一看到門外這被凍寒的面容就是她時,圍靠上來的齊宅家丁全都驚愕了。
這時福嬸已經用她帶出來的大被子將這可憐的小人兒從頭到腳緊緊包了住。
「福嬸,她……是她耶!」
「福嬸,這是怎麼回事?……」
「福嬸,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好可憐哪!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圍在她身邊的齊家下人開始發出了七嘴八舌的聲音。
「停!別吵!」福嬸相信她都受不了這些人的音量了,更何況這顯然只需要溫暖和安靜的小泵娘。
而李宛妍瞳中雖然映出一群黑壓壓包圍在她四周的影子,心神卻仍沒回到現實的眼前--她……只記得她終于逃出來了,只記得她要到曾有個為她擋起傘、給她溫暖的人在的地方……
她冷,很冷。身子冷、心冷。
她眨了眨眼,恍惚地被一抹幽遠的沁香帶回飄離的意識,茫然的視線逐漸對上一張焦急慈善的面孔。
「小泵娘!你……沒事吧?」福嬸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試圖贏得她的注意力--這小泵娘,看來簡直像被凍傻了!
看著面前可親卻陌生的婦人,李宛妍自然地想防備,卻同時在此刻才感到早侵佔她四肢百骸的寒意。
「我……」從發白的嘴唇吐出一口冷氣,她想移動自己,卻發現這是件艱難的事。因為她已凍得全身僵硬、凍得直打哆嗦,就算身上裹著一層被,仍然暖不了她……
被……被子?
李宛妍這時才終于遲鈍地發現不知何時包在自己身上的赭藍被子。她怔愣住,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有人……有人想溫暖她嗎?真的有人想溫暖她……
「被子……」她的眼再次對準面前一直關心地看著她的婦人,她喃喃的、像夢囈似的說。
「啊?被子?」听清楚這小泵娘快沒氣似的聲音,福嬸心直口快地說︰「我是擔心你會被凍死,又一時找不到更保暖的衣服,才直接捉這條被子先幫你圍著……」說到這里,她突地轉過頭,眼楮瞪掃向四周。「喂!你們還站在這里看什麼熱鬧?還不快幫我忙,把這小泵娘移進屋里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