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弄鷹無法眼睜睜看著師兄朱元季被處死。
她知道,暗殺殿下之罪何等重大,而師兄竟為財莽撞到犯下這種大錯。他該死,可是她不能讓他死!她能做的,只有想辦法替他求情……可她既非達官顯貴,也無大功大勞,以她的身分憑什麼赦求師兄免除死罪?也只有在這時,她才體悟到當小老百姓的悲哀。
祁堯天……不!她不能去求他,那只會更加深她卑微的心結。
打從那日他大膽狂妄地告示後,她的生活便莫名其妙地在轉變。在人面前,他並不避諱對她的特別。他的眼神、他的微笑,毫不掩藏地追隨著她……而她愛他又如何?除了兩人原有的差距,因為師兄的事,她愈無法面對他,更別說再在他面前替師兄求情。
鎮平王的事總算安然告一段落,與祁堯天當初的協定也算結束了,她不能再留在這里,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這里,只要師兄的事一有著落,她就離開……
抬頭看著眼前依然緊閉的宮門,曲弄鷹全身麻痛,又累又渴,可沸騰在血液里倔強、不服輸的因子,卻仍支持著她。
王不肯見她,她就跪到他肯見為止。
日西斜,晚風乍涼。
炅帝的寢宮大門終于緩緩打開,
「宣曲弄鷹覲見!」一名侍官出來宣示。
曲弄鷹大喜,精神為之一振!忙要起身,卻忘了自己跪在這里半天,早已手軟腳麻、渾身無力。腳才動了一下,便不自主跌回地面。所幸侍官連忙派了兩名侍女攙住她,才使她免于暫不良于行的窘境。
曲弄鷹被侍女扶著一路走進宮門,來到花園中,只見尊貴威嚴的帝王正與母儀天下的皇後一同于圓亭上品茗賞景,氣氛悠閑輕松。
抱敬地參見過兩人,曲弄鷹被賜坐一旁。
在宮里,曲弄鷹雖有多次與兩人見面的機會,但單獨與他們會面算是第一次——她的心忐忑著。
「你的個性跟脾氣,果真和曲老一個模樣!」炅帝開口。
曲弄鷹沒想到帝王會提起她爺,一時倒有些慌張不知所措。「皇上!」
「曲老當時在朝,可以為了一件利民案與本王堅持上十天半個月,現在你用這招來替人求情,你們爺孫倆倒真是一樣,為達目的可以不屈不撓到底。」炅帝的嘴角忍不住逸出微笑,柔化了他剛嚴的面部表情;而乍看之下,也仿佛疊著祁堯天的影子。
曲弄鷹微怔,回過神,暗嗤自己的錯覺。
「民女只是無法眼看親人因一時的貪念而被處死,民女知道謀害殿下之罪罪無可赦,可他只是被鎮平王唆使,其實他的本性並不壞,民女只求王給師兄朱元季一次改過的機會……」她立刻又跪在地面。
驀地,一雙溫潤的手將她扶起——皇後溫柔嫻慈的聲音帶著笑︰「別又跪了,你在門外跪了半天還不夠嗎?」若非她不忍再看下去,王還沒打算中止對她的試煉呢!
曲弄鷹呆愣地看著眼前慈祥如母的皇後。
「其實王已慎重考慮過許多件類似他的情況,禍首乃郭永,像是這般不知情被利用、在事後肯認罪者,王會決定給他和其他人改過自新的機會……」
曲弄鷹不由驚喜交集。
「謝皇上!謝皇後娘娘!」對這天外飛來的喜訊,她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你該謝謝的人還有殿下。」皇後仍牽著曲弄鷹的手,突然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
曲弄鷹一怔!盯著皇後溫柔卻若有深意的神情,她的心猛地一跳,斂住了笑,遲疑著︰「殿下他……」
「事實上,王會考慮此事,是天兒早就建議的。在平定郭永的叛動之前,他就已經設想到了。」皇後美麗的眼楮眨了兩下,其中似乎閃過一道淘氣的光芒。「鷹兒,你跟在殿邊也一段時間了,我想你應該曾听他提起過他終于決定立妃之事吧……」
炅帝迅速瞥了她一眼,眸中多含笑意。
曲弄鷹蹙眉,詫愣住!「立……立妃?!」明白了意思,她的心口霎時騰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澀。
「是啊!天兒早過了該立妃之齡,所有人都替他著急,我們也急著要抱小娃兒呢!他卻一直遲遲不肯冊立太子妃,好不容易他終于點頭了,卻又不肯透露是哪位姑娘讓他心動……」這回連她的唇邊也蘊著頑狡的微笑,只有處在出神狀態的曲弄鷹沒注意到。「鷹兒,我想你最近一直跟在殿邊,想必會清楚這件事。以你姑娘家的直覺認為,會不會是——寧靖公主?」王後語出驚人,卻很滿意自己制造出的預期效果。
她說的是在祁堯天回宮前不久,已千里迢迢由北國來此的寧靖公主…
早在天兒告訴她,他收的第四名貼身護衛是如假包換的姑娘家,並且可能是曲相爺的孫女時,第一次見到一身男裝、英氣迫人的曲弄鷹,她就直覺喜歡!而她也看出他對曲弄鷹的興致盎然。如今經過出宮這一行,她更清楚地看見他對這女子不同于以往的表現,而這個娃兒呢……
看來,她也抵擋不住皇兒的魅力!
曲弄鷹看著王後欣喜的臉龐,心陡然跌落至谷底……她露出少許微笑以減少刺痛的感覺。「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娘娘何不親自問殿下?」
立太子妃?!寧靖公主?!懊死!既然她都決定要回忘憂山了,祁堯天要做什麼都不關她的事。任務完成了,她已不再是她的護衛,已為師兄求赦保住命,她的心願也達到了,她沒有理由再留在宮里,更沒有理由再留在祁堯天身邊;可……她為何還是心痛?
☆☆☆
天快暗了。
從帝王的寢宮出來,曲弄鷹便一直心神不寧,腳步下意識地往祁堯天的書房走去,直到一個呼喝聲驚醒了她。
「喂!那個宮女!快替我把紙鳶撿過來!」
回過神,曲弄鷹看了看庭前有一群少女正在戲耍,而顯然對她氣勢十足下命令的,是最前方的艷妝女子——寧靖公主。
曲弄鷹認得她,這些天來已和她見過數次,而且多是她來找祁堯天時……
太子妃?!心底突兀地躍上這三個字,曲弄鷹不由抿唇,突然煩悶得想狠狠發泄一番。
「喂!本公主要你把紙鳶撿過來,你沒听見嗎?」橫氣嬌蠻的聲音不耐煩地再響起。
偏頭看到腳邊躺著一只畫著蝴蝶的紙鳶,曲弄鷹眨眨眼,微轉頭;再看了前方插著腰、對她怒目而視的寧靖公主一眼。她哼了哼,一腳跨過它,繼續往前走。
「站住!」氣惱的喝聲立刻傳來,並且一陣藍色旋風也隨之飆了過來。「大膽奴才!你竟敢藐視本公主的命令!你給我站住不許走!」不僅是寧靖公主,連她身邊那群宮女也簇擁著過來。
曲弄鷹被她們團團包圍住。
「我要你立刻把紙鳶撿起來,听到沒有?」站在她面前,寧靖公主艷麗非凡的臉上滿是怒氣,而在注意到這宮女竟是不時待在堯殿側的那名美麗女子時,她的心里同時也升起一股醋意。
冷冷抬眼看她,曲弄鷹動也末動。
「公主,我看她是聾了……」
「公主,她故意違抗你的命令……」
「……真是好大膽!」
寧靖公主身邊的侍女們開始冷嘲熱諷,為的就是討她歡喜。
「你——」寧靖公主指著她。
「東西就在你腳下了,何不自己拾起?」曲弄鷹的忍耐力正在崩潰邊緣。
「本公主就是要你撿!快撿!」從沒有人敢反抗她的意思,她火了。
曲弄鷹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這種依仗身分欺負人的人!是公主又如何?她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