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鎮國將軍府杜千雲的掌上明珠杜芸青,一年前即被皇上許給戍守西土的李景浩,也就是平敵有功、皇上極為賞識的平西大將軍。
近來西方蠻人之亂皆平,各國遣使入貢,皇上龍心大悅,不但賜予平西大將軍封地、斥資興建將軍府,更親自為小兩口擇黃道吉日完婚,賞賜各國奇珍異寶做為嫁妝。
浩浩蕩蕩的娶親隊伍敲鑼打鼓招搖不已,由京城向西行,一路喜氣沖天、招人議論紛紛,尤其是那隨行攜帶的好幾車財物。
日落時分,一行人來到一家客棧歇腳。
「杜小姐,今天辛苦你了,趕明兒進入較荒涼的地方,就只有小廟可以棲身,不過你別擔心,再兩天就到大將軍在甘肅的別館了,你今晚好生歇息……」
「知道了,下去吧!」杜芸青打斷媒婆的話。「是,是,老身這就告退。」即使瞧不見喜帕下的臉孔,媒婆仍討好地哈了個腰,然後轉向杜芸青身旁的女子。「佑寧,好生伺候著小姐……」
「得了,佑寧是我的人,輪得到你來吩咐?」這回,話里已有明顯的不耐。
「是,是,是,小姐說得是,老身這就下去。」討不了好、也討不了賞的媒婆模模鼻子識趣地離開。房門一關上,杜芸青馬上扯下頭上的喜帕,拿下珠搖墜晃的鳳冠,深吸了一口氣。
「小心點兒,別再把這麼美的鳳冠給摔著……」
佑寧還來不及說完,杜芸青已毫不憐惜地將鳳冠往床邊一擱,伸手解起身上繡工精致的霞帔。「我來,我來,我的好小姐,拜托讓我來。」佑寧疾步走到小姐身前,迅速靈巧地幫她解開襟扣。「佑寧,你這麼緊張作啥,難道我連解個扣子都不會?」杜芸青雙手往後撐住床板,沒好氣地道。「這可是我不眠不休、連忙了好幾個月繡出來的,你就不能更細心對待一點嗎?」要說沒好氣,佑寧才真的沒好氣。
外人只知道小姐自小美貌、才德皆備,根本不知道她私底下是什麼德行。自幼喪母,在將軍父親和他麾下弟兄的影響下,天性好動如男兒的她根本靜不下來,要她拿針,才真是如坐針氈。
別的女孩自從許了人家,就滿心歡喜地做自己的嫁裳,好等著夫婿來迎娶,她不是,所有細活兒全落在她身上。有時,為他人做嫁裳令她感到唏吁不已;更多的時候,她搞不懂究竟是她要嫁人還是小姐要嫁人。
她的小姐根本一點要嫁人的意識也沒有。
「我熱得滿身大汗了嘛!」杜芸青聳聳肩。
「少來了,你也不過穿一會兒而已。」佑寧解開所有的盤扣、暗扣,小心翼翼地幫她將一身紅湛的華服卸下,露出里頭輕短的便衣。
這個小姐,每天早晨幫她打點得妥妥當當,但一上轎,轎簾一蓋下,就將喜帕、鳳冠和霞帔丟在腳下,她第一天瞧見,差點心疼死。
「反正我就是怎麼穿怎麼不自在嘛!」月兌掉一身束縛的杜芸青奔至房中的小圓桌前,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桌上的食物。
「小姐,這是用最好的綢緞、最好的繡線,還有我最精湛的繡功完成的,你到底哪里覺得不自在?」佑寧心疼地將霞被攤在床上,檢查上頭的皺痕,試圖以掌心撫平。
「不知道,總之,全身都不自在。」杜芸青認真道,甜美的嗓音里有幾絲落寞。
佑寧將視線由艷紅奪目的嫁衣轉到小姐身上,定定地瞅著她瞧。
她和小姐是自幼一起長大的,雖是主僕關系,私下的情分卻比一般姐妹更好,小姐芳齡十八,小她兩歲,自小,她一直是以呵護妹妹的心情伴在小姐身邊。
夫人請來繡娘教小姐刺繡,小姐學不會,她學;老爺請來貞婦教小姐三從四德,小姐嚷著不學,她學。但嫁人不同,就算平時再刁蠻、行事再不羈的小姐也不能說不嫁,這是皇上指的婚,她非嫁不可。
「小姐,你就要嫁人了。」她提醒。
「我知道,一年前就知道了。」杜芸青丟下筷子,起身繞著小圓桌來回踱步。
佑寧耐心等候。
「可是,我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這整件事實在是太離譜了,我甚至連一次也沒見過他,我知道他跟爹爹一樣,是個驍勇善戰的沙場英雄,但萬一他是個歪嘴歪鼻的丑人呢?」杜芸青擔憂地絞扭著十指。
佑寧聞言睜大了眼。「難道一直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告訴我什麼?」
「未來姑爺的長相啊!你放心,未來的姑爺長得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每個女孩都會輕易喜歡上的。」佑寧拉過她的手安撫著。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杜芸青揚起秀眉。
「以前在市集上匆匆瞥見過幾次,之後听旁人談起,才知道那是未來的姑爺。」
她的語氣肯定泄漏了什麼,只見杜芸青盯著她上上下下猛瞧。「你……」
「怎麼樣?」佑寧眉頭擰得理直氣壯,眼睫卻不自覺心虛地低垂。
「喜歡上他了?」向來直來直往的杜芸青問。
佑寧臉色倏白。「別瞎說了,這怎麼可能?」她回避她的視線,徑自轉身坐上床沿,輕柔地折起床上華服,放至一旁的梳妝台上。
她猜對了。杜芸青心一沉。
仔細想想,佑寧也二十了,青春年華盡奉獻在她這個不成材的主子身上。當然,她待她極好,有什麼好吃的,她們一塊兒吃,有什麼好用的,她們一塊兒用,學什麼東西一塊兒學,闖了禍也一塊兒受罰。對她而言,佑寧就像個大姐姐,她什麼都可以相讓,什麼都可以分享。
但夫君是她一個人的,即使是未曾見過面、一點感情也談不上,甚至可能長得很丑的夫君。
沒關系,佑寧也該嫁人了,等她成親後,定要為她尋門好親事,不致虧待她。
心念這麼一轉,杜芸青登時恢復好心情。「是你自己說他是個輕易讓人愛上的男人嘛,如果你都沒有愛上他,又怎麼能這麼說?可見你根本就是隨口說說,想讓我放心的嘛!」她跳到佑寧身前,噘起雙唇,一臉不滿。
佑寧抬頭,心里有說不出的辛酸。
小姐明明看出來了,卻給她台階下,這是小姐的心意,但也意謂著從這一刻起,她們不再是向來有話直說的好姐妹了。
「那麼,說來說去,你還是不放心,穿上這霞帔還是不自在!」佑寧微嗔她一眼。
「對,成個親真麻煩,教人渾身都不自在,尤其是坐在轎子里頭,轎子顛顛簸簸,自己卻一動也不能動地,簡直教人難過得想死。」杜芸青一臉不耐煩,大剌剌地躺上床,雙手一揮,差點把鳳冠上一串珠玉給打落下來。
「再忍一下吧!劉媒婆說再過個兩天就到了。」全世界大概只有她家小姐將如此貴重的鳳冠當破銅爛鐵般對待了。佑寧心疼地捧起沉重的鳳冠,順道撿起掉落床邊的喜帕,將它們和霞帔放在一起。
杜芸青翻身俯臥,雙手支顎,看著檢查鳳冠的佑寧,突然靈光一閃。「你戴戴看。」
「什麼?」佑寧轉頭,一臉困惑。
「那鳳冠啊!我嫌重,你總是不以為然,你戴戴看就知道了嘛!」她慫恿著。
「這怎麼行,這是新娘才可以戴的。」
杜芸青跳下床。「你戴,你戴戴看嘛!」她硬將佑寧拉坐上椅子,拿起鳳冠就欲往她頭上戴。
佑寧想掙扎,又怕兩人拉扯反而弄壞了精致的鳳冠,就這麼一遲疑,閃耀著金銀光輝的沉重鳳冠已壓在頂上。
「還有這身霞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