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事?」江子滔板著臉問,忽地覺得心情沉重了起來。
「才女放了一把火燒了房子,火勢蔓延得很快,逃出大火的只有年方十二歲的女兒。而她之所以命不該絕,是因為她一心只想玉石俱焚的母親,終究忍不下心看自己的女兒葬身火海。」
「老天!」他驚呼,因為陡地明白失火的原因。
凝香僅是回以慘淡一笑。
「那麼那個女孩呢?」
「蘇州城里陳府的老爺恰巧下鄉收佃租,路過那處,將她帶回陳府,她便陪陳老爺年方十歲的女兒讀書玩耍,直到三個月前她的小姐嫁人。」
他恍然大悟,「我了解了,這就是你為什麼不能接受蘭兒的原因了。可是你那位丫環的娘實在太過偏激,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的。」
「那是我娘。」
江子滔筆直地望進她眼里,靜默了會兒。
而後從她乞求諒解的眼光里,他明白了一切。
「你是說,你是陳府的丫環,不是小姐。」他面無表情的點頭道。
「三個月前小姐被迫嫁你,但小姐已有意中人,為了圓這個婚約,便由我代嫁。」凝香將所有真相告知。
「你們愚弄了我們。」
「我很抱歉。」凝香幽然道。
由江子滔不動聲色的面容,她無法明白他的心里做何感想,但卻發現自己被突地緊緊摟在他懷里,幾乎無法順利呼吸。
天啊!天!他在心里吶喊著。
「這才是你為何一開始便要我休了你的主要原因,對不對?」內心激騰翻涌的情緒完全失控,他抱緊她,緊得幾乎想把她揉進他身體里。
「嗯。」她的淚很快的濡濕了他的前襟。
「可是你失策了,因為你愛上我了。」
「嗯。」
「你一定很痛苦,我們這麼相愛,你卻要用盡辦法離開我,不光是因為代嫁的原因,更因為你母親帶給你的陰影。」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因哽咽而模糊。
「你這個傻瓜,你對我說什麼抱歉,你這個大傻瓜,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對不起。」
「你從頭到尾都是委屈的一方,都是身不由己的那一個,你同人家說什麼對不起,你……你是存心要我心疼死嗎?」他顫抖著撫著她的發,眼底隱約泛著淚光。
第十章
萍水閣在夜晚顯得幽靜冷清,江子滔踏著曲徑來到蘭居。
看著木頭上鏤刻著的舊跡,和蘭兒相處的一情一景,歷歷在目、清晰可辨。
他先後愛上兩個女人,她們如此不同,但她們都是該被擺在手心里頭珍惜呵護的好女人。
他卻被迫要傷害其中一個,否則便要同時傷害兩個。
決定老早就做好了。
曾幾何時,佔據心里頭的人兒易了主,連他也不曾被警告,在猛然反省時,才發現心里頭早已滿滿都是伊人的倩影,再也沒有多余的空間給別人。
因為有了凝兒,他可以忍受失去蘭兒,但他絕不能失去凝兒,連想象都好痛苦——不,是根本就想象不出來。
他可以忍受負蘭兒,忍受知道她在另一個地方,必然是心碎痛苦的,但他卻無法忍受讓凝兒去承受那樣的絕望。
他是偏心,但他只有一顆心。以前心系蘭兒身上,將一顆心全給了她,現在心變了,他的心全懸在凝兒身上。她就這樣進入他的生命,奪走他的一呼一吸,影響他的一喜一憂。
她愚弄了他們所有人,但他卻一點也無所謂,只要想到他幾乎有可能錯過她便覺得冷汗浹背。
而女乃女乃居然對一切一清二楚。
也許說凝兒愚弄了他們所有人是不公平的,愚弄了他們所有人的應該是女乃女乃,或者更確切的說是造化弄人。
她不是打從娘胎便指給他的妻子,卻陰錯陽差地成為他的妻子,造化是怎麼弄人啊!
女乃女乃說她是他命定的妻子。
他向來不信讖緯,但既是命定的便是他的。生是他的,死是他的,今生今世,斷然剪不斷這份情緣。
為了這點,他可以接受女乃女乃那麼說,也喜歡她那麼說……「表少爺,這麼晚了您還來!快進來。」張嬸眼尖的瞄到站在外頭的人兒,熱絡地上前迎他進門。「小姐方才才和老夫人回來呢,她換件衣裳就來。」語畢,她笑得合不攏嘴地直往內室里去。
江子滔仔細地瀏覽過牆上的畫,這兒的每一幅畫,都有他和蘭兒相親相愛的蹤跡,那幅月下畫里提的詩,更是他對她隱約而含蓄的承諾。
那時的濃情蜜意猶在記憶中啊!
蘭兒卷起珠簾款款而出,他的眼對上她的,兩人相望無言。
十九歲那年,蘭兒年方十二,娘牽著她的小手告訴他,這是他的小表妹,要他得好生照顧著。
她是那麼小,那麼荏弱可人,眨著一雙大而水亮的明眸,他霎時看得目不轉楮。
「我可以照顧表妹一輩子嗎?娘。」娘送蘭兒歇息後,他認真的問了她。
在一旁的女乃女乃也听見了,她冷冷地提醒他他還有一個指月復為婚的妻子。
但那個老早便訂下的妻子離他著實太遙遠了,他不予理會,徑自與蘭兒交好。在他心里,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蘭兒必須他嫁,要對她負責的想法根深柢固,但有婚約在身的事實,也著實令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尊重她、保護她,即便多麼渴望一親芳澤,他仍壓下自己的,他和蘭兒一直是交心的。
但看著眼前這個嬌柔如花、亭亭玉立的女人,他覺得……心情平和。
沒有激情,沒有渴望,他對她已……無欲無求。
天啊!他竟還以為可以讓蘭兒同凝兒姊妹相稱,這樣的他,還能給蘭兒幸福嗎?江子滔不禁打了個冷顫。
「表哥為何看著蘭兒不說話,表哥對我已無話可說了嗎?」薛瓊蘭的聲音略顯尖銳地劃過他的思緒。
「蘭兒。」江子滔不自覺輕喚了聲。她的尖銳令他微微皺眉,但他如何能怪她呢?
「表哥有話便直說了吧!我們不是一向無所不談嗎?」她掩不住語氣的譏諷和怨怪。
「女乃女乃……今日找你同她一塊出席宴會?」兩人如此的相處令江子滔有點心寒,但他明白這怪不了別人。
「是啊!賞菊、喝茶、聊天,認識些世家公子,熱鬧得很。」她說得冷然。
江子滔遲疑了會,才痛下決心的道︰「表妹可有中意之人?」
薛瓊蘭霎時面無血色,盈盈珠淚瞬間燒灼她的眼,威脅著要奪眶而出。
她的淒惻令江子滔深感內疚,他想伸手撫平她的哀傷,但他知道全天下最沒有資格安慰她的便是他這個大混蛋了。
「表哥沒有蘭兒也無所謂了嗎?」薛瓊蘭緊咬著下唇,神色木然地迸出話。
「表妹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一心相待。」他低啞地道。
包好的人?更好的人!薛瓊蘭克制不住笑了出來,淚珠隨著笑顏滴滴滑落。
她的反常令江子滔擔心得眉頭糾結。
「更好的人……」薛瓊蘭哭笑著,霎時端起一副正經的面容。「我懂了,你可以走了。」
「蘭兒。」她故作的平靜和堅定令江子滔心慌了。
「你可以走了。」
她的情緒再不是他有資格左右的了。江子滔心一橫,大踏步的離開沒有回頭。
薛瓊蘭沒有目送他,她盯著牆上一幅幅的畫。
「這年頭,父母之命媒約之言,說了才算,哪容得你們私下胡來。你自小沒了爹娘,你姨娘既將你帶來浮月山莊,我也算是你的長輩,讓你挑選你自個兒滿意的夫君,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你是個識大體的好孩子,我相信你懂的。」
這是老女乃女乃帶她至謝府花宴見過幾個世家公子後,私下對她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