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夫妻,卻同床共枕。
她輕撫著他的眉、他的頰、他的唇,在心里喚道︰對不起!我不是存心令你如此懊惱,如果可以我寧願你沒有愛上我。
她偎上他的胸膛,听著他沉穩的心跳,內心明白他是自制力極強的人,若不是惱到了極點,不會輕易放縱自己沉溺酒中。
當她瞧見他央求她相信的眼神,當地明白他為了不讓她誤解、不令她難過而做的一切,除了竊喜更多的是心疼。
子滔啊子滔!你教我如何離得開你,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啊!凝香在心里低語。
***************
清晨兩人梳洗完畢,正要一同向江老夫人請安去,雲裳卻告訴他們江老夫人和薛瓊蘭一同參加城西謝府的花宴去了。聞言,江子滔未置一詞,僅私下疑惑著,女乃女乃不是向來不喜歡蘭兒嗎?竟會主動帶她出門去玩。
開雲山位于京城東南郊,兩人騎著雪兒行至山腳下,便寄了馬兒步行上山,明知這樣會花掉一整天的時間,江子滔卻心甘情願得很。
一路上,他們聊著山莊、聊著布莊的種種趣事與雜事,江子滔侃侃而談著他曾游歷過的山川美景,話里不時暗示著有天要攜她舊地重游。
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也不是什麼重大節日,見雲寺里僅幾個人在上香求佛,兩人上了香後一同見過渺音師太,而後凝香陪同渺音師太進了禪房,半晌後才出來。
「見你每到一處皆念念有詞的,你許了些什麼願?」
等待用午齋的時間里,兩人至寺後的花園菜圃中漫無目的閑逛著。
「真的可以說嗎?」他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怎麼,不能說嗎?」
「說了你可要幫我達成心願。」
「我若幫得上,又怎會不幫?」凝香嫣然巧笑。
「你若是存心不幫,任是誰來都幫不成的。」江子滔顯得語重心長。
「到底是什麼心願啊?」凝香揚起秀眉。
「我求他們讓我們攜手同老,別讓你離開我身邊。」江子滔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他眸里的熾情激蕩著她的心湖,也呼喚著她對他不斷擴充的愛意,她怎麼會以為她真能無悔的離開他呢?凝香在心底苦笑。
「你同渺音師太後來又談了些什麼?」江子滔隨口問著,而後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臉上表情倏地僵住。
凝香斜覷了他一眼,不懂他為何突然板著臉不高興。
「我不許你出家。」江子滔手握成拳,唇抿成一直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就奇怪著女乃女乃干嘛特地要她來探望渺音師太。
「我沒有要出家。」凝香柔柔道。
「你敢說你原先不是這麼打算的?」江子滔雙眸炯炯的緊盯住她,射向她的兩道厲光幾乎是憤恨的。
凝香緘默不語。
「你真的要到這種偏遠的鬼地方?」江子滔瞠大雙眸,滿眼的不敢置信。
她竟打這種主意,不但要離開他,還要到這種絕六欲滅七情的地方,徹底斷了對他的情緣,只因他必須娶蘭兒,只因他不能專心待她一人,她對他便毫不留戀?
「別侮辱佛門聖地。」凝香顰眉輕斥。
「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江子滔不自覺大聲了起來,「我警告你,我絕不接受你們任何該死的協議。」
「沒有協議。」凝香飛快地道,以穩住他幾近失控的情緒。她早發現任何關于她要離開的事,都會讓他失了平常溫文爾雅的形象。
他害怕她離開,為此飽嘗煎熬,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
「你被拒絕了。」江子滔陡地放下一顆心。
「嗯。」
「你原就連試都不該試,不,你是連想都不該想。」他如往常般環緊她的腰,緊得再多用力一分她便會不舒服。
不遠處,寺里傳來的鐘聲宣示著午齋的時刻,如果不是怕她餓著了,這見雲寺他連一刻都不想再待。
***************
「師太,弟子——」
「什麼都不用說了,你隨你的夫婿回去吧!」
「可是師太,弟子盼望一心向佛……」
「研讀佛理修身善性,可出家,你塵緣未了、六根不淨,斷然是沒這福分了。」
「可是師太——」
「無用多言,各人有各人的因果與福報,你就安心過你的日子吧!」
渺音師太的話斷了她一心為自己設想好的後路,她卻頓感安心不已。
像蔽日的浮雲散去般,一切都已明晰,她會留下來,但他必須知道她是冒牌的代嫁新娘,他可能會很生氣,但他不是記恨之人,他還是會要她。
然後,她會再問一次︰你可以為我放棄蘭兒嗎?
他的答案若仍是否,她會苦苦、苦苦的哀求他。
她知道她這麼做實在太自私了,蘭兒先來她後到,她不好過,蘭兒豈不更加難堪?
但她無法讓出子滔,就算只是極微小的一部分也一樣,她就是無法,連試都不願試。
可若是子滔堅持不做負心人呢?
唉!那便還是糾結難纏的死結一個,費盡思量也解不開的那種。
用完素齋,她說服他休息了會,避過陽光最熾熱的時候,這才攜手下山。
這趟下山非但不如來時般不疾不徐,也沒趣事軼事可談,更無笑聲為伴。
連續走了一個多時辰,日已偏西,正是陽光最怡人的時候,行過一株古樹,古樹的枝椏上吊了個秋千,凝香頓住不走,緊牽著她手的江子滔回頭,疑惑地看她一眼。
「我累了。」
江子滔僅是揚眉看著他。
「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說話嗎?」她語帶些微委屈、無奈。
「我天殺的有最好的理由不和你說話。」他猛地爆發了。「你說話了。」凝香指著顯而易見的事實。
「對!我該死的總是對你沒轍,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從齒縫中迸出話來。
「你最近好象常常說……不是很合宜的話。」她輕攏眉頭。
「對!而你以為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做到這個。」江子滔怨瞪她,為她尋著能棲身休息的地方,一眼見著了秋千他拉著她坐上,在發現一旁還容得下他後,他也擠進秋千里環著她的肩,有一下沒下的搖蕩著。
「子滔。」凝香輕喚了聲,「你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
「哼!」
「我也不知道該拿自己怎麼辦。」她落寞的說。
兩人靜默了片刻,秋千微蕩著,不時傳來因兩人重量而發出的聲音。
「你在想什麼?」凝香斜眼瞥著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想回去第一個要找的是女乃女乃,第二個要找的是蘭兒。」
「你找女乃女乃做什麼?」
「找她算帳啊!昨天害你哭了不說,竟然還介紹你來找師太。」他恨恨地將手中把玩著的枯枝一把折斷。
「你不能那麼做,那是女乃女乃啊!」凝香望著在他手中斷得干脆的枯枝。
「是誰都一樣,誰都不能從我身邊帶走你,幫凶一樣不可原諒。」他抿緊雙唇,將手中枯枝丟得老遠。如果所有煩惱也能像這樣斷得干脆、丟得老遠,那該多好。
那麼找蘭兒所為何事呢?凝香想問又不願問,她沒問,他也沒說。兩人又是一陣緘默。
「說個故事與你听可好?」
原以為這件事將一輩子跟著自己,直到她沒入塵土,但現在卻渴望找個人傾訴。
為什麼?是狠狠哭過一場的關系嗎?
江子滔不置可否,凝香自顧自的道︰「二十一年前,蘇州城郊有一戶人家,主人是個秀才,雖無半點富貴,滿身的才氣卻讓他好運地娶進蘇州第一才女。婚後一年,他們生了一個女娃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
凝香微瞥他一眼,注意到他其實凝神在听著,便繼續道︰「平凡但幸福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十年,秀才不顧妻子的反對下,迎進新婦,隔年新婦產下一個孩子,才女冷眼看著丈夫和另一個女人圍繞著他們的孩子溫暖地享著天倫之樂,她完全無法控制心中蔓延的嫉恨,于是,幸福至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