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偷瞧了眼凝香的表情,然而她面無表情的踏入廳室,令人瞧不出心里所想。
「女乃娘,你在同誰說話,是表哥來了嗎?表哥……」輕盈飛奔的身影在微撥珠簾瞧見來人時,因錯愕而微愣,滿臉滿身的光彩亦霎時黯淡。
「蘭兒。」凝香微微頷首,漾起關懷的淺笑。「听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表嫂特地來看看你。」
她拉著薛瓊蘭往小圓幾旁落坐。薛瓊蘭的手女敕得像掐得出水來似的,而她的美近看比遠看更勝三分,柳眉、大眼、尖下巴,再加上發育得極好而略顯豐腴的體態,正是時下公子哥兒的最愛。
可惜的是她的白皙是略微不健康的蒼白。
「表嫂。」十六歲的孩兒生得單純,還學不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兩字薛瓊蘭喚得嗔怨。
而她的嗔、她的怨,她又豈有不明白的。凝香在心里微嘆口氣。
對薛瓊蘭她的心情是復雜多變的。來浮月山莊途中听雪青提起,對她,她隱隱有份「同是天捱淪落人」的同情,憐惜她和她同為幼年流離失怙,寄人籬下的際遇。初嫁時得知她為夫君的心上人,她成了她的擋箭牌、救命符,心下是為她高興的,因為有個出色非凡的男人如此疼愛她。就算她的存在的確造成了她某種程度上的不適與困擾,她對她一點也不覺愧疚,因為心知她遲早會還他們一個平靜。
但現在對她的心情卻不再坦然磊落。
為什麼?
因為私心里她竟想將他據為己有了嗎?
「雪青說你愛作畫,牆上這幾幅佳作,想必是出自表妹之手。」不給自己機會繼續思忖,凝香起身,仔細地瀏覽起一幅幅的水墨畫作。
「是啊!小姐的畫自小就備受稱贊,來到蘭居後,小姐作畫,表少爺提詩,尤其是這幅月下,表少夫人您瞧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嗎?」張嬸別有深意地道。
「女乃娘。」薛瓊蘭嬌嗔喊道,但制止意味不深。
「確是良作。」凝香的目光緊緊膠著在那幅月下。花前月下的兩人眼相望、手相系,月兒旁提了十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是「執子縴素手,與子同偕老」。
這兩句話寫得豈止是畫意而已。
「表妹可有任何不適之處,需要表嫂幫你請個大夫嗎?」凝香驀地旋身,唇邊勾著關懷的暖笑。
「多謝表嫂關心,蘭兒的事自有表哥會打理,表嫂實不必掛心。」薛瓊蘭拒人之意十分明顯。
「這是當然,只是你表哥事情忙,我身為他的妻子總是得替他分憂解勞,不是嗎?」這話似乎刺傷了薛瓊蘭,因為她一張小臉陡地更無血色了,凝香在心中一嘆。
她怎麼了?她在做什麼?
拿她是江子滔妻子的事實壓她?在她已受傷的心房再捅一刀?做張嬸以為她來要做的事?
凝香突然有點生氣,氣自己。
「蘭兒只是胸口有些郁悶罷了,毋需勞動表嫂代表哥關心。」薛瓊蘭眼帶叛逆憤恨地尖聲道。
「你說得對,你的確不需要我們的關心,你需要的是一些運動,讓你的臉色嫣紅起來。雪青。」
「奴婢在。」雪青應得迅速,她在一旁觀看,著實有點心驚膽戰。
「找幾個手頭工作較閑松的女孩到中庭去,準備毽子,我和蘭兒待會兒要踢毽子。」凝香對雪青吩咐。
「奴婢這就去。」即使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雪青依舊餃命離去。
「小姐不會踢毽子。」張嬸馬上出聲護著主子。
「學了不就會了。」凝香抬眉睨她。
「我不要踢毽子。」薛瓊蘭求救似地望著張嬸。
「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可以不要呢!」凝香淡笑。
張嬸即使再忠心護主,也不太敢近凝香的身,深怕她會對她這老太婆做出什麼可怕的事,而向來嬌弱的薛瓊蘭哪抵得過身強力大的凝香,沒兩下就被半拉半扯的帶到中庭。
而後在女孩們一窩峰的慫恿下,薛瓊蘭終于加入戰局。縱使沒玩過,但不一會兒工夫,她就融入向來只瞧著別人玩的游戲里,跑得、玩得、尖叫得和所有女孩一樣瘋狂。
第七章
「中庭里鬧烘烘的,發生什麼事了?」遠在西側的馬廄里,便能听到陣陣不斷傳來的嬉鬧聲與吆喝聲。
「回少爺,是少夫人帶頭在玩毽子呢!」江勇道,接手牽過雪兒。
「為什麼?」江子滔隨口問道。
「啊!少爺您還不知道嗎?」江勇詫異地挑起兩道濃眉。「听說是蘭兒小姐悶壞了,少夫人邀她玩毽子,好讓她解解悶呢!」
蘭兒悶壞了?江子滔微攏雙眉,大步往中庭走去。
「什麼東西那麼好看?阿順。」行過長廊,他啼笑皆非地看著傻大個江順正攀著假山,手拿抹布,也不知本來在做什麼。「嘿!嘿!少爺,戰況正激烈喔!源伯跟我賭紅隊會贏,我偏要賭藍球。」
「什麼是紅隊?什麼是藍隊?」什麼又是戰況激烈?江子滔完全模不著頭緒。
「這個啊!紅隊是少夫人那一隊,藍隊是雲裳那一隊啊!」江順拉長著頸子、心不在焉地道。
江子滔繼續往前,錯愕地發現偌大的庭院圍滿了人,而看來所謂的「戰況激烈」便在人中間了。
「怎麼踢個毽子會這麼大費周章?源伯。」幾乎動用所有的下人。
江源頭也不回的說︰「其實原本只有幾個女孩子在踢,都是少夫人聰明,將踢的人分成兩隊,講解了游戲的規則,後來加入的女孩子愈來愈多,兩邊的比數總是僵持著不相上下,就剩最後一毽,真急死我們大家了。你下哪一隊啊?」
江源偏頭一看,突然結結巴巴的喚道︰「少……少爺!」
「我听說你下了紅隊。」江子滔朝他笑得詭異,撥開一兩個人,很容易的便擠進最前方。
「給蘭兒小姐,踢給蘭兒小姐……」藍隊里有人尖喊著。
「不行,你們這樣太卑鄙了。」紅隊的人一致抗議。
「攻敵先攻弱,怎麼能說我們卑鄙呢!」雲裳雙手叉腰大喊,頗有領隊之風,引來同隊和圍觀眾人的附和。
「哼!我們才不怕呢!蘭兒小姐,你一見著了毽子就躲,一切交給我們就成了。」向來不苟言笑的秋音此話一出,眾人皆笑,薛瓊蘭更是撫著肚子樂不可抑,圍觀眾人則連連稱道這果真是好方法。
「好,最後一踢決勝負,去。」有人起頭踢了毽子,那有著紅色柔軟羽毛的毽子在空中、在眾人的聲浪里、在眾人忐忑的心跳里被接腳了好幾回、翻了好幾轉,最後還是落到了地上……
勝負分曉,霎時有人高聲歡呼,有人哀聲嘆氣連連搖頭。「表哥!」
眼尖的薛瓊蘭這麼一叫,沉醉在比賽氣氛里的眾人有片刻的怔愣,而後不約而同的全在最短的時間內悄悄回到自己的崗位。
「表哥,我們贏了呢!」薛瓊蘭氣喘吁吁的奔向他,而江子滔在看著凝香撿起毽子拍了拍灰塵,朝他一笑後,這才將視線轉向她。
「瞧你,玩得臉兒紅通通的,頭發都亂了。」江子滔親昵地點了點她鼻頭。這大概是他見過蘭兒最有生氣的時候了,她的臉色因興奮而顯得紅潤,兩顆如琉璃般晶瑩剔透的雙瞳,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湛亮光芒。
「我的好小姐,你有沒有怎麼樣,累不累?會不會不舒服?」張嬸馬上趕到主子身旁,邊以手絹幫她拭去額上的汗,邊擔憂不已的問著。
「女乃娘,我沒事。」她咧得大大而不同以往的笑容令張嬸心下覺得復雜不已,不願承認卻明白凝香這麼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