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結實壯碩的身軀,遮住了一部分的月光。
他的聲音回響在寂靜的深夜里,「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千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真的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嗎?即使是他自己讓她走出他的生命。
他一雙冷淡卻又不失堅實的幽沉雙眼有了輕微的變化,一聲輕微的腳步聲打擾了他。
「琪潔,白木樓不是你可以常來的地方?」
方琪潔勾起笑,柔弱無依的走近厲戒宜,她也學著他看著有如大海般的天空,卻沒有任何感覺,想不透為什麼他那麼喜歡抬頭看著天空。
「有事嗎?」厲戒宜冷冷的問。
方琪潔對厲戒宜的問話回以一笑,「一定要有事才能來找你?」
厲戒宜冷淡依舊,他給予她最大的寬容,並不表示他可以接受她違反春藤堡的規定。
「回房去。」
方琪潔回望他一眼,「你很無情。」
厲戒宜只是不說話的繼續看著月亮。
方琪潔垂著頭的眼閃過復雜而後悄悄的離去,厲戒宜一身冷淡的距離讓方琪潔即使近在她身邊也靠近不得。
其實是方琪潔說了不該說的說,厲戒宜的嚴苛無情是被現實環境逼出來的。
他還未到十五歲時,父親驟逝讓他沒得選擇,挑起春藤堡根基未穩的一切。
他不想吃人,但想站上來的競爭者會吃掉他,大自然的生態在人的世界中一樣,讓他也不得不學會殘酷。
薛清綾閑散的生活態度不適合在春藤堡這個需要細心觀察的地方,在這里隨時要注意人心的變化。
他們愛上的都只是痛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忍得了一時,不代表忍得了一輩子,他這樣的決定並沒有錯。
可是厲戒宜啊厲戒宜,你到底在奢望什麼?為什麼還在奢求她會為了你而回來?
厲戒宜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一張冷雪寒霜的臉上有了融化的跡象,整個人帥得想讓人吻上去。
未來的日子照樣過,掀起波濤的人已經不在,那麼就讓心平靜下來。
他下定決心了。
***
「嗯!……啊!啊!」清綾夢魘依舊,她的一雙大眼又黑了一圈。
「薛清綾!」桑懷再度忍受不了的沖進來怒吼。
「師父。」清綾起身滿月復委屈,眼淚終于自決堤的心房里沖出眼眶掉落下來。
為什麼她的黑眼圈沒有辦法消下去,不是都沒事了嗎?殺手沒了,她回家了,安眠的藥也吃了,為什麼她還是沒辦法回復正常?
她想變回原來的樣子。
桑懷指著下山的方向,「去把自己心中牽掛的事解決掉。」
「師父!」她不想去,一千個、一萬個不想去。
「清綾啊!不是師父愛嘮叨,你這樣吃不好、睡不好,惡夢連連,干脆下山去把麻煩解決掉,不是更好嗎?」桑懷激動的比手劃腳。
「不去。」清綾的牛脾氣冒了出來。
桑懷搖頭,她不能不去,她不去,他就要被她半夜的驚叫聲嚇得失魂,提早進棺材去。
「下山去吧!變了的東西,你再怎麼想弄回原樣也沒辦法,你只能接受或再創造一個新的。」八十八歲高齡的老人講出來的話發人省思,但就是有人駑鈍到听不懂。
「不要。」清綾又用棉被將自己埋起來。
「你說不要就不要?」桑懷哼道。
「為什麼不能照我想要的那個樣子?」清綾大力的掀開讓她氣悶的被窩,不得不承認還是「不認識的」家的棉被比較舒服。
為什麼她就是忘不掉?絕對不是那窩棉被讓她眷戀,但為什麼她就是忘不掉?
「傻孩子!呆孩子!笨孩子!蠢小孩!」桑懷怒罵。
「師父,您老人家第一次罵我笨。」清綾驚愕,師父雖然從沒有夸贊過她,但也從沒有罵過她。
「誰教你做笨事。」桑懷怒瞪她。
清綾垂著頭,自己默認。她明知道問題在哪里,卻一直拖著不肯去解決,不是笨蛋是什麼?
「去不去?」
「去。」為了證明她沒有做笨事。
桑懷滿意的點點頭。
***
方琪潔端著人參湯再一次走進白木樓。
厲戒宜終于無法忍受,看著方琪潔一次次無視他不要被打擾的命令。
方琪潔放下人參湯後,厲戒宜不悅的表情比以往更甚,「再有一次,我會殺了膽敢放你進來的人,听懂了沒!」
方琪潔抿著嘴,「戒宜!」
「出去。」厲戒宜對方琪潔的容忍程度只到這里。
「我知道了,記得把人參湯喝掉。」她細心的叮囑著。
厲戒宜沒有答話。等到方琪潔的腳步聲遠去,他才放下一點都不能吸引他的書。
一股熟悉的藥草香又縈繞在他的鼻息間,白木樓的走廊又有了輕微的聲響。「什麼事?」他冷聲道。
斑藏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下面的人說有人動過柴房和廚房。」
厲戒宜的眼閃動著冷冷的光芒,「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他不知道還有人敢惹春藤堡。
斑藏藝慢條斯理的說︰「應該是……她。」說完這句話,他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
厲戒宜恍然大悟的說︰「她回來做什麼?」
「不知道。」可是高藏藝很高興薛清綾又自己跑回來,不管她為什麼回來,她就是回來了,師兄這次注定逃不掉了。
「她不該回來的。」厲戒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茫然。
「她回來了。」高藏藝堅定的再說。
厲戒宜像見鬼般的看著高藏藝。
斑藏藝則開心的想跳起來。
「堡里的警戒要再加強!」厲成宜恢復嚴肅的表情說。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讓外人不自覺的潛進,這證明春藤堡的防衛有大漏洞。
「我知道,我知道。」高藏藝笑得越來越快樂。現在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不高興了。
***
厲戒宜出現在柴房里,聞到他熟悉的藥草香。
原本躲在柴房角落正吃著食物的清綾,驚恐的發現厲戒宜的存在。
厲戒宜帶著無法解釋的復雜眼神,看著眼前雙手油膩正蹲在一角偷吃烤雞的清綾。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像是要將她從頭到腳看一遍。
清綾被厲戒宜看得手忙腳亂,她吞吐的說︰「我……我夢見你被殺,只是回來確定你活得好不好?」清綾擦擦冒出汗的手心,試圖湮滅她偷竊的證據。她的臉皮雖厚,但也是第一次干這種偷吃的事。
清綾的臉有點紅。
「你不該回來的。」厲戒宜看著清綾慌張的神色道。他真的認為她不該回來的,即使他期待她的出現。
「我馬上走。」清綾胡亂將雙手擦拭干淨後,整個人害怕的靠向牆邊,她慢慢的挪移身體,「不認識的」眼神有點怪怪的,他在怪她偷吃東西嗎?她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回來,可是又不能不吃東西,所以只好上廚房去借一下,如果他很介意這種事,她會還他的,真的!
「清綾!」厲戒宜出口叫住她,聲音里有讓清綾害怕卻又停下腳步的東西。
「什麼?」她囁嚅的問。
「多久?」
「確定我不會再作惡夢吧!」她不看他。
「到玫房去住!」柴房不是可以住人的地方。
清綾搖頭,「再住下去,我以後都睡不慣草席了。」人家說「由奢入檢難」,還真的是。
「玫房讓你眷戀?」
清綾呆呆的點頭。
厲戒宜想嘆氣,竟然是房間讓她留戀而返,明知她不會專程為了他回春藤堡,他還是覺得失落。
「去玫房住。」他面無表情的說。
「不用,柴房借我就可以,只要確定不會有人要殺你,我不會再作惡夢睡不著覺,我就走了。」她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