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啦,不用啦。」老阿嬤不好意思地拒絕。
杜小月拿過她手里的拖把和水桶。「妳就給我們年輕人一個運動的機會啦。」性子單純的她,工作場所中那種復雜的人際關系,常搞得她頭大。不過跟老人家溝通,對她來說就簡單了。
杜小月一手扶她,跟她並肩前行,一進到「313」病房,就聞到一股嗆鼻的尿騷味。阿公住的是健保給付的三人房,里面空氣本來就不好,悶著一股尿味,更教里面的人聞了難受。
「阿滿啊,這是誰?」阿公看到杜小月問著老阿嬤。
「我叫小月。」杜小月對著老阿公燦開甜甜的笑容。
阿滿阿嬤跨過那一攤尿來到阿公旁邊。「小姐看我累,要來幫我擦啦!」
「見笑死了(丟臉極了)。」阿公皺眉。「妳怎麼叫小姐來擦這個?」
杜小月也走到阿公旁邊,半撒嬌地說︰「阿公,我照顧的那個,人很無聊,我寧可在這兒擦地板還比較好。」杜小月知道老人家其實並不喜歡成為別人的負擔,因此言談之間,她會盡量不讓老人家有那種感受。
看阿公不再有抗拒的意思,杜小月就開始動手處理。她綁起及肩的長發,卷起褲管,專業地在那攤尿上面鋪上報紙吸掉大部分的尿,拿了塑膠袋開始處理。
大部分年輕小姐看到這個情形都要捏鼻子避開的,可是杜小月動作嫻熟而俐落,進進出出,不但不皺眉,還能一邊和整個房間的阿公阿嬤以及看護說笑聊天,不一會兒,她就和他們混得很熟了。
「現在的年輕人,還有這樣子的喔。」
「實在素太難得了。」
「唉喲,這個沒有撿來作媳婦,不就浪費了。」
「這種媳婦喔,一百分啦。」
一整間的人對杜小月稱贊有加,杜小月臉紅紅的,整個人輕飄飄的。「沒有這麼好啦。」把她說成一百分,會讓她粉害羞的。就她自己看,大概只有九十九點九分啦,另外那零點一分是因為做人要謙虛嘛!
小月提起髒污的水桶。「你們這麼說,我會歹勢啦。」她輕快地旋身,正要從門口轉出時,竟迎面撞上從門口經過的人。
那一桶烏黑又滿是尿味的水,撞灑開來,濕了來人兩截褲管。
「麼壽喔∼∼」正要送杜小月出去的阿滿阿嬤,立刻認出那是綠投仔官峻笙。
杜小月一看到是他,愣住了。她幾乎听到自己心頭匡啷的破碎聲。原來天堂和地獄只差一桶尿!
她頭發松亂,褲管卷起,活月兌像是打掃的歐巴桑,更慘的是,她還弄濕了他一身。
怎麼辦?馬上消失是不可能的。那她該怎麼辦?
闢峻笙抿著唇,這是尿味,他聞得出來。他甚至猜得出來,這是313號病房那個不愛包尿布的阿公失禁的尿。
濃濃而刺鼻的味道彌漫在兩人之間,她的胃部翻攪,這才意識到尿騷味的嗆人。她的毛管戰栗,颼颼的冷氣颳著她。她抬頭,他不說話的臉看起來好嚴肅。她嚅嚅唇,眼前的情形難堪得讓她想哭。
所有的人屏息,這下子場面難看了。
「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化開僵冷的氣氛,所有的人愣住。因為那句話竟然是由官峻笙所說的,他的聲音低穩,像是絲絨般,十分好听。
杜小月抬眸愣愣地瞧著他,淚花還在杏眼打轉。
這情形的確很難叫人不發怒,但見她差點哭出來的樣子,官峻笙突然心底一軟,所以他道了個歉之後,點了點頭,便不疾不徐地離開,不忍見她再自責難堪下去。
燈光打在他的背影上,是那麼的昂藏挺拔,他穩健地邁步離開。
鄰近的櫃,有兩個值守的護士,正好撞見了這一幕,愛慕的眼神,亮得起碼有一百燭光,禱告般虔誠地贊嘆︰「好帥喔!」
看著他的背影,杜小月眨了眨漾水的圓眸,怔愣愣地,心底卻被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包圍住。
尷尬慌亂中,她竟遇見他的溫柔。杜小月傻呼呼地笑了。
***
最後杜小月費了一番功夫,才整理好所有,包括自己一身的狼狽。從病房的洗手間出來後,她探看了一眼官峻笙的病床。官峻笙將簾幕拉起,她什麼也看不見,心底有些失落。她躡手躡腳地橫到劉仲義的病床旁,打開醫院備好的躺椅。
由于醫院內沒有多余的棉被,因此杜小月蜷著身體,蓋了一件劉仲義的衣服就將就地睡了。本來,她不覺得冷的,可是睡到一半,卻覺得開始昏沈發冷。
她打了個哆嗦,喉嚨卻像是被火燒著。
撐不下去了,杜小月掙扎著起身,困難地定著視線。
她眼前模糊,听到的是劉仲義的鼾聲,那鼾聲竟然讓她耳朵嗡嗡地作響。
杜小月好不容易才定了焦距,翻開劉仲義的床邊小癟,在抽屜中找到一疊紙杯,拿出紙杯,拖著鞋子,搖搖晃晃地走到熱水瓶的前面,按壓熱水。
她的頭暈眩,手也癱痠,只拿一杯水,卻覺得重得教她舉不起來。
啪地一聲,杯子掉在地上,她軟了過去。
劉仲義舒適地轉了一個身,鼾聲再起。
杜小月殘存著一點意識,困難地從喉嚨里發出一點聲音。一個人影走了過來,她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團黑,就沒入了那人的懷里。
充滿消毒藥水的醫院中,那人溢入她鼻翼里的氣息格外好聞。她癱在他懷里,意外地感到十分溫暖。
她綿軟的身軀,跌進官峻笙的懷里,他的心口,驀地蕩起了一些說不出的感覺。看著懷里的杜小月,官峻笙剛毅的俊容慢慢放得柔軟。
雖然她不屬于亮麗型的美女,可是一張沒有上妝的臉,晶潤而白女敕,泛著潮紅時特別好看,有那麼一瞬他竟恍惚了。
女人一向引不起他的注意,不過冒冒失失的杜小月卻吸引了他的眸光。他住院好幾天了,很少听到「313」號病房傳出笑聲,沒想到她的善良真誠,卻讓里面熱鬧起來。雖然他一向排斥喧鬧,但是他喜歡她為醫院帶來一種溫暖的感覺。
闢峻笙不自覺地逸出一抹笑,溫柔地撫上她的額頭。
「嗯。」她的額頭竟燙得嚇人,教他蹙緊了眉頭。
不知怎麼了,他突然有些不大高興。她看起來很會照顧人,怎麼對自己的身體這麼大意?
闢峻笙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回摺疊床上,按了呼叫鈴。
「303二床有什麼事嗎?」呼叫鈴那邊傳來值班護士的聲音。
「有人發燒,請住院醫師來。」官峻笙沈聲說道。
闢峻笙扯掉劉仲義的外衣丟至一旁,在醫師還沒來之前,他一直陪在杜小月身邊。
***
杜小月在一個吵雜的地方醒來,眼前一片漆黑而模糊,她下意識地想要揉眼楮,手一扯動,卻發現被扎了針管。「嗯……」她呢喃。
「小月。」有人叫她,是她的室友孟葳和余綺紅的聲音,她認出來了。定好視線,果然看見她們兩個就在眼前。
杜小月皺眉。「妳們……」現在是在哪,她們是在她的房間還是……
「差一點被妳嚇死!」身材高挑,短發俐落的孟葳開口。「妳不是要來照顧劉仲義的嗎?怎麼自己反而進了急診室呢?」
「四十度耶!」長發飄飄的余綺紅夸張地咋舌。「嚇死倫嘍!」
「嗯哼。」杜小月這才將事情想明白。原來她之前是發了高燒,她記得她好像暈在一個人的懷里。那個人不可能是劉仲義,她確定。可是那是誰呢?是她自己的幻覺,還是……隔壁病床的他?
杜小月想得恍惚。見她怔忡失神,孟葳揚起手在她的面前晃著。「小月,妳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