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她點點頭,把昨夜失眠的痕跡和復雜的心情隱藏得相當好,「姑爺,你別喊我素素姑娘了,我不過是個丫環而已,哪里受得起。」
「你不是我家的丫環呀,稱呼你一聲姑娘是應該的。」他友善的對她說,「張家集的路你不熟,我剛好要到醫館,一起上路吧。」
他想她初來乍到,對這里一定不熟悉,張家集的路四通八達復雜得很,怕她會迷路,反正自己也要到醫館去,就干脆領她一起去了。
「那就有勞姑爺了。」容素素暗嘆一聲。其昀哥哥待人還是這樣的好、這樣的客氣。
「往這邊走吧。」他領著她往花園走過去,從後門走比較方便。
她垂頭不語,張其昀也不好一直跟她說話,因此兩個人走了一大段路,都是安靜無聲的。
突然,她停下了腳步,凝目看著眼前。
察覺她沒再跟進,他回頭看向她,「怎麼了嗎?」
她看著那棵栽種在牆邊,依然茂盛的桃花樹,想到她從前都是從那里溜進張家的,忍不住一陣鼻酸。
看她在視著那棵樹,他說道︰「那是桃花樹,可惜季節過了,否則開起花來,散發的香氣連一里外都聞得到。」
「這麼大一棵桃花樹!」她走到樹下,伸手撫模著有些粗糙的樹皮,「一定種很久了吧?」
「嗯,听說是我曾曾祖父親手栽種的。」他是個不多話的人,卻被她溫柔、親切的笑容所感染,不由自主的想跟她多說些話。
她回頭看他,「不知道他為何要種桃花樹,而不是別的。」
他們並肩站在樹下,一起仰頭看著那茂密的枝葉,陽光從樹葉的間隙中灑落下來,像是破碎的黃金,一片片的灑在他們發上、肩上、衣上。
「可惜這棵樹不會說話。」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聲若細蚊的說︰「否則就可以告訴我們好多的故事了。」
他心中一動,側頭看了她一眼,「以前也有人這麼說過。」
當丫頭在樹下撿拾散落的花瓣時,也曾經說過相似的話。
他那時只覺得她傻氣的可愛,忍不住摟了摟她的肩頭,笑她是個傻里傻氣的傻丫頭。
然而,這麼多年了,他又听到相似的話,卻已經不是當初那種疼愛、溺寵對方的心境,畢竟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他的丫頭。
「是嗎?」她低頭掠了掠耳邊的發絲,掩飾她臉上的苦澀,轉移了話題,「姑爺,我們走吧,稍晚我還得回來整理新房。」
「辛苦你了。」他禮貌的說著,卻對新房兩個字,感到厭惡。
應該跟父親好好談一談了,他恐怕不能夠照他的希望去做。
榮生醫館的生意非常的好,尤其是張其昀開始替人看病之後,生意更是可以用川流不息、源源不斷來形容。
邱大夫已經老了,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提著鳥籠去茶樓听人說故事,看病的事情都交給了張其昀。
榮生醫館分成兩個部分,一進門是成排成列的藥櫃,還有一張張讓來求診病人等候用的圓椅。
掀起一塊干淨的素面門簾之後,就是一間診療房,診療房後面是一條長廊,可以通到後面的三間小房間,那是為特別嚴重的病患所設置的,以便大夫照顧或治療。
以前邱大夫看診時,榮生醫館的生意並沒有如此興旺。
自從張其昀接手之後,每天上門求診的人數遠遠超過從前,但是醫館的收入並沒有增加太多,只能勉強算是打平,有時候甚至會出現赤字。
原因無他,因為榮生醫館是接受病人無限期賒欠的,這就是它生意興旺卻又入不敷出的原因了。
而榮生醫館的赤字,都是張其昀拿自己的積蓄出來打平,幸好他有一個很會賺錢又大方的娘親。
他娘一直希望他能繼承家業,因此老拉著他到商鋪去學習,而他爹則是希望他能去考狀元,在夫妻兩個各有堅持並且毫不讓步之下,他才得以到醫館來看診。
張其昀放下筆,將一張剛寫好的藥單交給坐在對面的中年人。「好了,你請小將把藥抓給你吧。」
然而,中年人卻遲遲沒將藥單接過去,臉上出現尷尬萬分的神色,「張大夫,這個……我這個月手頭不太方便,診金和藥錢……」他話還沒說完,張其昀就露出了一個了解的笑容。「沒關系的,你先去抓藥,把病治好了再說。」
中年人不好意思的再次推阻,「可是我已經欠幾十兩了,真的沒關系嗎?」
「不要緊的,你拿去吧。」他將藥單放在桌上,中年人興高采烈的接過手,頻頻的道謝後,歡天喜地的掀起簾子走到前頭去抓藥。
他走後立刻又進來了一個胖子,一看到張其昀就大聲的說︰「張大夫,這次真的要你救命了!」說完,他咚地往地上一跪。
張其昀吃了一驚,連忙把他扶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吳兄,你怎麼行這種大禮?有話好好說就成了,千萬別這樣。」
吳胖子滿臉羞慚,抽抽噎噎的說︰「我爹他老人家的毛病又犯了。」
「要不要緊?我跟你去看看他。」他連忙抓起看診用的褡鏈準備往外走。
吳胖子見了連忙拉住他,「已經請要干醫館的方大夫瞧過了,他也開了藥單,說連服二十帖就能好。」
「我還是去看看比較安心,你爹如此常發病,我沒去看過總是不放心。」
「不用、不用,方大夫真的已經瞧過了,他說只要吃了藥就會好了。」
「好吧,方大夫既然都這麼說,那就是有把握治了,你也別再擔心了。」
張其昀說這幾句話時雖柔和,卻很堅定,希望能因此發揮安慰的效果,誰知道吳胖子卻哇哇大哭了起來。
「可都怪我沒用,我沒有錢去抓那些藥。張大夫,那藥單上的藥那麼名貴,我哪里買得起呀,嗚嗚,我怕我爹是活不成了。」
「你把藥單給我瞧瞧。」他接過藥單,仔細的瞧了瞧。「這是方大夫開的?」
「是呀,他說我爹這是富貴癆,得用這些上好的藥材才會好。」
「這樣吧,你先到前面藥鋪去把藥拿齊了,趕緊回去煎給你爹喝。」
「那……」吳胖子臉上出現了扭捏的神色,「那多不好意思呀,上次還有上上次,都是張大夫先給藥救命的,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怎麼能再增加大夫你的負擔?」
「你爹的命要緊,幾味藥材算什麼?」張其昀正想把藥單還他,讓他去前頭抓藥時,一個柔軟的聲音卻從後面房間傳了出來。
「姑爺。」容素素忍無可忍的走出來。
她本來在跟趙福說話,後來他吃了藥睡著了,她正想回去時,張其昀已經開始看診了。
她想到自己以前常說要做大夫,結果事與願違成了丫環,而其昀哥哥卻真的成了一個好大夫,一時之間她百感交集,只想多看幾眼他當大夫的認真模樣,也就沒急著離開。
但她實在看得都快抓狂了!
這些人根本都在欺負其昀哥哥的善良老實,真是太過分了。
早上她看見常祿打了他一拳,立刻扔了一顆石頭教訓他,現在看見這些人輪流利用他的善良圖利,忍不住怒火狂燒,怎麼樣都忍不住怒火了。
「你不能再不收錢白白給人家藥了。」做好事也得有個限度。
張其昀一愣,「什麼?」
「這些人……」她手指著吳胖子,語氣雖然平靜,但眼里卻冒著火花,「都在騙你呀。剛剛那個人,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比你還好,腰上那塊翡翠是更加值錢,說他沒錢付診金和藥費,根本沒人會相信。」說完後,她將矛頭轉向吳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