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當、叮叮當,一陣鈴鐺聲響起,一匹黑馬急速的從南邊奔來,因為路徑狹窄,因此那馬的右邊前後蹄是落在溪邊的,踏踏的濺起水花。
「少爺,世羅小姐跟上來了。」奴爾是個長得怪形怪狀的瘦漢子,與其說他是英雄莊里眾多食客之一,不如說他是許希恩忠誠的僕人。
他原本是個勤勞的莊稼漢,家里給他和鄰居木匠的姑娘訂了親,就在兩人完婚前夕,未婚妻挑了一擔蔬果青菜進了一個財主家里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他著急的上財主家去打听消息,卻給如狼似虎的家丁毒打一頓,數日後,他未婚妻飽受凌虐的尸身才在一口古井里找到,官府受了財主老爺的賄賂,以他未婚妻失足落井而草草結案。
從那一刻起,他的生命中只剩下為愛人報仇這件大事。
他的懷里總是搋著一把匕首,他日日夜夜的磨它、砥礪它,當他終于把那柄銳利的匕首插到財主老爺心口上時,發覺到就像插入一塊豆腐似的容易。
他一直不知道許希恩是如何知道他的冤屈,他把他從那潮濕又陰暗的監牢里帶出來時,他渾身傷痕累累、臉也給燒紅的烙鐵燙壞了,可是他自由了,而且知道自己以後該做什麼。
許希恩不把他當下人,也不使喚他,還指導他一些拳腳功夫,奴爾知道那是他心好,但是他的命是他救的,他就該為他為奴為僕一輩子。
听到鈴鐺之聲大作,許希恩就知道世羅跟上來了。
也只有她會在馬脖子上掛上一大堆金銀鈴鐺,叮叮咚咚的吵人,她還覺得悅耳。
許世羅,他義父的女兒。
一個敏感、驕傲卻又壞脾氣的女孩。
穿著一襲蔥綠織錦皮襖的世羅追了上來,掠過那些她一向看不起的食客,先竄到了奴爾旁邊對他眨了眨眼楮,笑了一笑。
她就知道奴爾最好了,不管希恩要到哪里,他一定會先跟她說,讓她也能跟著出門。
形相有些古怪的奴爾是她的眼線哪。
她騎到許希恩前頭,巧妙的調轉了方向,在他面前勒住了馬頭,攔住他的去路。
「臭希恩。」世羅的聲音清亮,但語氣卻是無禮的,「為什麼不等我?」她小嘴一撇,露出了頰邊一個小梨渦,模樣甚是俏皮。
「又不關你的事,你跟來干什麼。」除了如廁、入浴、就寢之外,世羅緊迫盯人的功夫,徹底的在他的生活之中發揮。
他真後悔說過要永遠保護她、絕不離開她之類的話。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世羅睜著一雙微帶著怒氣的大眼楮,兩道眉毛上揚,顯得一副桀騖不馴的樣子,挺直的鼻梁多少帶了些倔強的味道,微厚的嘴唇形狀相當的漂亮,但卻努得半天高,看起來有些任性又有些魯莽。
「那塊臭白布要來便來,不過一定也把他那個討人厭的師妹帶來了。」她恨恨的說著,在提到那個「討人厭的師妹」時,眼里閃過一道又是輕蔑又是鄙視的光芒。
「來者是客,你要是存心取笑人家的名字,或是對柳師姐沒禮貌,那你還是回去吧。」
世羅和柳湘一見面就吵個不停,她們的嘴巴不發酸,可苦了旁人的耳朵。
「她都還沒來你就罵我。」她氣呼呼的說,「要是她來了,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她就是跟那個裝模作樣,又會發騷發浪的柳湘合不來,而且她老是叫她是有戀兄癖的小表,這一點最叫她痛恨了。
她既沒有戀兄癖也不是小表。
希恩不是她的哥哥,他們是彼此的守護者,他們會一直在一起,而且不會讓任何人分開的。
她已經強調好幾遍了,可是柳湘還是堅持叫她有戀兄癖的小表,甚至還對希恩猛發浪。
就算她是師叔的得意弟子,也不應該這麼沒有禮貌的橫刀奪愛呀。
「這算罵你嗎?」許希恩挑了挑眉毛,「你幾時變得這麼敏感了?」
平日他罵她是傻頭傻腦的蠢丫頭、莫名其妙的跟屁蟲,惟恐天下不亂的闖禍精,她都還能笑嘻嘻的不以為意,現在不過小小的提醒她而已,她就覺得承受不住了。
「現在呀。」她嘟著嘴,放軟自己的聲音和姿態,「希恩,你別跟柳湘那騷蹄子說話。崔嬤嬤說呀,狐狸精勾男人魂時會吐一口涼氣,你要是跟她近了些,包準出事。」
她五歲沒了娘,是崔嬤嬤和希恩輪流將她帶大的,相較于對她不理不睬的父親,有時候她覺得血緣這種東西,似乎跟人與人的親疏毫無關系。
「好端端的干麼說人家是狐狸精,你真是無聊。」他知道世羅的獨佔欲強,有一種無藥可救的偏執。
只要哪個女人多跟他說了一句話,或多看了他一眼,她馬上把人家當成狐狸精,而且還是罪大惡極、非除不可的妖孽。
對于世羅近乎偏執的依賴許希恩,弄得人人把她當成戀兄癖嚴重的瘋丫頭,許迅火不曾對她說過重話,反倒時時刻刻提醒許希恩,世羅是妹妹。
他明白的,這句話就是一道禁令、是一道緊箍咒,世羅是妹妹就永遠是妹妹。
「見了男人就發騷不是狐狸精是什麼?哼,她還做菜給你吃呢,也不怕人家笑話。」去年柳湘到英雄莊做客時,她就已經看她非常不順眼了,沒想到她今年還敢來,一定是她的手段不夠狠毒,所以她才不怕。
「煮幾道菜給人家吃就是發騷,就是狐狸精?」許希恩諷刺的一笑,「那家里的廚房不就成了狐狸窩了?」
要說柳湘對他別有用心,他可不怎麼相信了。
他這師姐大概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搗蛋鬼,她八成是看世羅的反應有趣,覺得逗弄她好玩,才故意跟他說些親熱話氣她。
「那又不一樣。廚娘煮東西給你吃,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柳湘是存心要討好你,要你看不起我,她心機這麼重嘴巴又這麼壞,一定是個妖孽。」
明知道她不會下廚做飯,還故意做飯、做點心來給希恩吃,叫她只能悶聲挨打。
「說到妖孽,你也別客氣了。」
世羅是個很糟糕的禍害,罵她是妖孽的人不在少數,她總有些稀奇古怪的念頭和小小的壞心眼。
莊里那些食客們或多或少都吃過她的虧,卻又礙于自己寄人籬下而隱忍不發。
最近的倒霉鬼是有風流劍客之稱的秦少永,他其實也沒做錯什麼事,了不起只是說錯幾句話而已。
身為英雄莊的少莊主,他就算武藝不濟也能得到江湖人的敬重,再加上他盡得義父的真傳,武藝高強行事穩重,連著幫義父解決了江湖上的幾樁大案子,替自己贏得了武諸葛的外號,稱贊他武藝高強又足智多謀。
秦少永千不該萬不該夸他是人中龍鳳,當然更不應該在世羅面前提到他有個雲英未嫁、才貌雙全,足以與他匹配的好妹妹。
世羅當場小嘴一噘就不說話了,那晚她騎馬到邵城,蒙面連盜了十戶富有人家,偷走財寶珠玉無數,還輕薄了知縣的閨女,張狂的在牆上用美酒留下風流劍客四大字。
背了大黑鍋的秦少永面對怒氣沖沖的受害者,和哭哭啼啼的知縣閨女,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差點給官府逮到牢里吃牢飯,後來還是有經驗的人給他指點迷津,他才知道自己的一句戲言惹來了多大的麻煩。
他們策馬緩行。跟在後面湊趣想趁機拍馬屁的食客們,因為忌憚世羅的手段,因此不敢太靠近,免得她嫌他們礙眼,又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花樣來整他們。
快靠近好漢坡時,果然瞧見遠遠的有兩騎並肩而來,許希恩欣喜的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