蓀瑪看著他,無語。
他將之解釋為默認!
「很好,原來是我想太多了。我就如你的意,回台北跟那位未婚妻約會。你要是不想回家的話,這屋子就借你待兩天。我的書房在二樓,抽屜里有錢,要用自己去拿。玄關的鞋櫃上有另一副鑰匙,你離開時別忘記鎖門。」
蓀瑪來不及反應,便看著他跨上哈雷,呼嘯而去!
她錯愕了片刻,接著慢慢回過神,不曉得自己該氣還是該笑。
認識了這麼段時間,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識到龍貫雲生氣的模樣。
她明白是她看似不在乎的態度,惹怒了他,他一定是真的氣極了,才狠得下心拂袖而去。
她該氣他將她一個人丟在這幢她不熟悉的屋子的!她甚至不清楚這兒是哪里,只知道是台中的郊區。
她是該生氣,可是呵,她實在提不起力氣生氣。
那個男人即使生了氣,也還記得提醒她哪里有放錢。他沒忘記她在伊甸園幾乎是一見著他,就匆匆拉著他離開了,根本連錢包都沒帶,只趕得及在離開前丟給若語一句︰「有什麼事,下星期一再說。」
他就是這樣的人,再生氣也還有足夠的理智,再生氣也還能為她留一份關心,生了氣仍不忘叮嚀她錢放在哪兒,鑰匙在哪兒!
蓀瑪不知望著敞開的門多久,想著起因莫名的第一次爭吵,一陣嘆氣後,她上前關上院前的門,返身走人那幢主人已經離開的屋子。
蓀瑪懷著好奇,「巡邏」著這棟佔地約莫三十幾坪的房子。
一樓有客廳、餐廳、廚房和一間小儲藏室,全都窗明幾淨,似乎有人固定打掃。
她走進廚房,拉開三門冰箱中間的那扇門,躍入眼的是門側架上整齊擺放的食品,最上層放了十數顆的雞蛋,中層是罐頭食品,最下層則放了冷飲。她遲疑了一會兒,翻了翻冰箱層架上的蔬果,想來這堆食物是今天才進冰箱的,全都很新鮮。
必上冰箱,出了廚房,她走上往二樓的階梯,發現順著階梯的牆,掛了一幅又一幅大大小小,以各式造型精致本框框住的照片,照片里的主角是一個女人及一個小男孩。
順著階梯而上,照片里的男孩由嬰兒期開始日漸成長,但越往二樓走,小男孩的笑意卻越是褪減,最後一張照片,甚至完全沒了笑容。
那張照片,男孩大約十歲左右,穿著黑色西裝,身邊站了一個樣貌酷似他的中年男子,男孩則是一臉的孤單。
蓀瑪站在相片前,模著相片里的小孩,不用解說,她一眼就看出相片里的孩子,是龍貫雲。
當然她也能猜出那個中年男人,該是龍貫雲的父親。
這兩個一大一小的男性,有著十分類似的表情,同樣孤傲。她不覺嘆了口氣,原來神情也是遺傳,也許連脾氣都是遺傳呢。
她記得貫雲說過,他的父親比起古代帝王,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妻妾成群不打緊,子孫滿堂才是最大的笑話!
有一回龍貫雲月兌口說,一個父親記不住自己究竟產了幾女兒子,還要成群兒女排隊報上名字,這不算笑話嗎?
這算笑話嗎?或許吧,但言蓀瑪對這個笑話,實在笑不來。
怎麼樣的男人,會允許自己記不住兒女的名字?她不懂,照片里的中年男子,不像無情人。
那男人,有一雙乍見之下直覺冰冷的眼,但她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冰冷,那只是種自我保護,因為貫雲是這樣,她因而想也許他的父親也是這樣。
這張父子照,帶給蓀瑪很大的震撼。
照片里的父子彼此酷似,——看不出溫情,比起方才那張母子照,眼前照片里的兩個人看起來似乎沒有感情。
蓀瑪又忍不住下了幾層樓階,回到母子照前觀望。
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青色草地,陽光很烈,那女子大約二十八、九歲的年紀,長長的直發,鵝黃色長裙,米色短衫,正低頭望著二、三歲走路尚不穩的小男孩,臉上有種淡淡的溫柔光彩,似乎是幸福的。
拍這張照片的人,不知是誰?會是貫雲的父親嗎?
她再次瀏覽了這一面很具「美國風味」的樓階牆面。
這屋子的快樂、悲傷全濃縮在這面牆了吧!她在這里看見龍貫雲從快樂無憂到笑容盡失的改變,是心疼,也是感嘆。
夜多深,她沒留意,只記得點亮了茶幾邊的一盞落地燈。
這燈跟龍家大宅客廳里那盞落地燈一模一樣,這讓她想起他們的第一個晚上。
梢早之前,她從二樓書房拿了本書,便窩在一樓橘色沙發,就著落地燈的光線看書,看著看著覺得累了,閉上眼半夢半醒地想著——
他真的去約會了嗎?
真像他說的,她一個人的時候,他正抱著另一個女人……想著想著,蓀瑪隱隱感受到一股酸楚。
她不是不在乎,只是不知該把在乎的分寸,拿捏在哪個範圍?
他說過沒有名分,說過他的生命計劃里沒有她,說過他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不是嗎?
一會兒,她仿佛夢見最後一個階梯上的照片,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十歲的他就沒有笑容了,十歲的他得一個人站在長長的列隊中,等待向父親報上名字的機會,十歲的他失去了唯一能給他笑容的母親、失去了快樂,只剩下父親遺傳給他的孤傲……
恍恍惚惚,她像是听見轟轟的引擎聲。
不,她一定是作了夢,夢見該跟未婚妻約會的他回來了,是夢,才會如此荒唐,不是嗎?她跟貫雲之間,就如荒唐的夢,不該存在卻荒唐地存在。
一入客廳,就看見她蜷縮在沙發上,闔著眼,似乎睡得很沉。
龍貫雲輕步走近,在沙發邊蹲子,這樣的高度正好能眼對眼的與她平視。不曉得緊闔雙眼的她,夢見什麼了?
下午離開這棟屋子,他是下了決心奔馳在回台北的路上,他甚至連電話都撥了,約了那位名正言順的未婚妻見面。
可惜車子才離開台中的範圍,他便後悔了。
放下提在手上的蛋糕,今天,是他的生日,兩個星期前,他就想著要齦她一起過這個日子了。
片刻後,龍貫雲起身,想將她抱上二樓主臥室,但他彎身,卻看見落在沙發縫里的書。
那是契可夫的短篇小說集,一本他最愛的書。
不知不覺,他的臉綻開了一抹笑,雙眼卻添了點無奈。
「如果你能一次就挑到我最愛的書,為什麼還用不在乎的態度讓我生氣?」他放棄了抱她進臥室的念頭。
他的生日還剩一個多小時就過了,十歲那年過完生日後,十七年來,他再沒任何想慶生的意念。因為他的生命沒什麼值得慶祝,沒什麼值得期待了。直到,言蓀瑪進入他的生活,進人他的心。
他撥弄她胸前一繒長發,柔滑的觸感一如發絲主人外表的溫順,但僅止于外表,言蓀瑪若真夠溫順,會開口留他,而不是默默送他去跟別的女人約會!
她就這麼不在乎他嗎?
他決定吵醒這個對他不甚在乎的女人,要她陪他過中斷了十七年的生日。
「你怎麼回來了?」她迷糊睜開眼,睡夢問總覺有人扯著她的發,一見是他,直覺地月兌口問,而睡意在這會兒也全消失了。
「你不能表現出一些驚喜嗎?你就不能給我一些如釋重負的表現嗎?讓我覺得你有一點點在乎我很難嗎?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想跟別人過,我只想跟你一起過。」
「今天是你生日?你沒告訴我,不然……」他的生日?因為這樣,他才突然到伊甸園找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