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頓片刻,才又繼續說︰
「人不該做出自己不明白的事,我想弄清楚我對你,為什麼會出現違背理性的行為?為什麼我會在不知道你名字的情況下,跟你發生關系?
我不能說出‘發生關系’四個字,不是因為我哥把我保護得太好,而是我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
你說我跟你之間有強烈吸引力存在,我不否認,但那不足以解釋我的反常。」
「所以你決定留下來,希望我幫你找出答案?」他轉身看她。
「你有答案嗎?」蓀瑪仰著頭,雙眼流露著迷惑。
「男女之間,很難以理性分析出因果。我沒有你想要的答案,但不像樣的答案,倒是能給你幾個,其中之一是,你的同情心泛濫,把我當成這園子里成堆營養不良的植物一般看待,我沒猜錯吧?」
他竟知道她對他的心思;竟知道她覺得他跟滿園營養不良的植物,同樣營養不良。
毫無預警地,龍貫雲說了一個「遙遠」的話題︰
「我十五歲那年,有天下午,那扇門開著。」龍貫雲指了一下雕花門。
「當時,我坐在這個花台邊的草地上,看著花台里被我兄弟姐妹破壞殆盡的薔薇花發呆。綁了一束馬尾的你就在那種情況下,闖進這園子,問我為什麼哭?我當時以為我只是在發呆,直到你問我為什麼要哭,我才知道我哭了。你還記得嗎?」
說完,龍貫雲苦笑。
蓀瑪怔住了,他的話喚起她的遙遠記憶。
她當然記得,怎會不記得呢?她沒告訴任何人,自那天起,她對這棟大屋就一直有某種情感。
「你拿出裙子口袋里的手帕,很小心幫我擦干淚,我像個白痴一樣,居然告訴八歲的你,我種的薔薇死了。你卻告訴我——」
「不要哭,哭會把臉變丑。薔薇很好種,我媽媽種了好多、好多薔薇,明天我跟媽媽要一袋種子,教你怎麼種滿滿的薔薇花……」
蓀瑪的表情像夢游,自動自發接了龍貫雲的話。回憶清晰得像幾分鐘前才發生似的,她八歲時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在十二年之後,重復出口。
「你還記得。」他笑了,帶點苦澀的笑了。
言蓀瑪的震撼,沒有文字能夠形容!她沒跟任何人說過八歲那段記憶。
「隔天你帶了一袋滿滿的種子,熟練地拿著小鏟子翻松花台里的泥土,小心翼翼灑上種子,告訴我要記得澆水,兩個月要施一次花肥,薔薇才會開得漂亮。那時的你才八歲,可愛得像個天使,一邊種花、一邊跟我聊你的名字、你的家人,種下薔薇後你告訴我,你以後要種好多好多花。」
「我媽媽也喜歡薔薇——我喜歡種花,因為媽媽喜歡花,因為十五歲的你,好像也喜歡……」
龍貫雲嘆著氣,一顆心沉重得難受!
「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不在我的人生計劃里,我該拿你這個小天使怎麼辦?」
「我不是天使……」她低聲否認。
龍貫雲卻像沒听到似的,在不知幾回的沉重嘆氣後,無奈地說著︰
「十幾年來我努力避開你,避開你上下課的時間,避開你偶爾會停在那扇門前張望、嘆氣的時間,避開任何能與你面對面的機會,我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讓你遇見。
我沒有任何像樣的理由給你,正如同八歲的你,毫無道理為了你母親,為了十五歲的我喜歡種花,我毫無道理的受你吸引,不管是八歲的你、或二十歲的你,我都喜歡。」
「龍貫雲,我們該怎麼辦?」她迎視那對有著掙扎情緒的眼,跟著無措起來。
他們之間根本毫無道理可言!誰相信八歲的她和十五歲的他,會在這座園子種下薔薇、也順帶將曖昧不明的感情種下?
「問得好,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樣我才不會傷害你……」
他給不了答案,只能俯首封住那粉色唇瓣,印下再也抑制不住的渴望深吻。在四片唇瓣的交纏里,兩個人都找不到關于未來的答案……
愛情花
散在呼吸里的
紫色芬芳
蟄伏過
幾秋年歲
求了一季絢爛
像愛情
總開得短暫
落入塵土的花辦
于是
陪著情人憂傷
以沉默
靜待
另一年花香
第四章
淡紫色的愛情花自叢生的葉片里抽出花睫,高高的葉睫生出轍形花序,每一花序約有十至數十朵小花,花辦略往外翻卷,花形淡雅優美。
蓀瑪在龍家的庭院里,覓得一小塊日照充足的小花台,鏟掉花台上蔓生無序的雜草,再清出小花台里的土壤,倒入以同等比例混合好的泥炭土、真珠石、田土後,將愛情花的種子播進土里。
她選擇用麻煩的方式種下愛情花,種在這個讓她心亂如麻的龍家大宅。
用播種方式植下的愛情花,得等上三到四年才得見花開,若是以分株方式栽植,只須等至明年夏秋花季,這花台即能看見一株株淡紫小花,但她不願用這麼「即時」的方法種下愛情花。
一輛耀眼的火紅跑車駛進宅子,蓀瑪抬頭朝車身瞥過一眼,今天他又換了另外一輛車子。她旋即又低下頭,整理差不多快完成的工作,邊听著車子開往車棚、熄火、車門被開了又關的聲音。
「你來了?」龍貫雲走至蓀瑪身旁,俯首看著好些天沒出現的她。
自從那晚送她回去後,她沒再出現過。也或許她來過,只是他不知道罷了,這幾天他一直在台北總公司忙。
蓀瑪蹲在地上,抬頭便望進他那雙眼。
今天星期五,算起來他們有四天沒見面,星期一晚上他陪著她散步到家門口,跟她說了句晚安後,他們便沒再聯絡過。
那個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晚上,他問她想不想跟他在一起,無關姓名、無關身分,只問自己的心,想不想跟對方在一起?
她不懂,為什麼他總在她面前強調無關姓名、身分?人跟人之間要不要在一起,不是那麼簡單,不能簡單到只問想不想!
她沉默地收拾雜物,一會兒,月兌下手套的言蓀瑪,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蹲下。
「我在這個花台里種了百子蓮,它有兩個別稱,一個是尼羅百合,一個是愛情花,我比較喜歡叫它愛情花。平常,幫它們施些氮磷鉀較平均的長效肥,到了春天追加磷鉀比例高的速效肥料,冬天則要減少澆水並停止施肥。照顧得當的話,三到四年後,這個小花台就會開滿愛情花。」
蓀瑪交代完,將還握在左手心里的手套,放進一個專收園藝用具的大袋子,動作之中傳來一聲淺淺嘆息。
她看向龍貫雲的側臉,又開了口︰
「人跟人之間,很多時候就像種花,沒付出心思照顧,之于花,等不到花開;之于人,則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從你的眼神里,我只看見你想要,卻沒看見你有付出的打算。」
蓀瑪將所有東西收進大提袋,起身將袋子提往車棚邊的小倉庫,放了東西後,她又走回他身邊。
而龍貫雲自始至終沒改變過姿勢,仍蹲在花台前,听見她靠近的聲音,他才移動了身子。
「名分之外,你想要什麼?只要我能給,我一定給你。」想要她的渴望,很強烈。
送她回去那一夜,他在薔薇花前的草坪上,坐了大半夜。
這些天龍貫雲北上,在台北總公司忙著人事布局,以為忙碌能趕走一些纏人的莫名渴念。
可惜事不從人願,幾天下來,言蓀瑪迷惘的神情仍在他腦子繞,繞得他幾乎拋下就要到手的一切!
「名分之外,我想看見你的心意。我把愛情花的種子放進你的園子,請你照顧它們,你放任整國植物自生自滅,唯獨薔薇受你照顧,因為你對你母親的懷念與心意。所以,我想從愛情花的成長里,看見你對我的心意,這是我唯一想要的,你願意給嗎?你願意讓我看見你照顧的愛情花開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