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張臉,很丑,你知說嗎?」蓀瑪擰著眉,沖口說了想法。
而這話,立即換得兩人同時錯愕的「默契」。
她……發什麼神經亂說話!?
男人雖震撼著這句模不著邊的評論,然而瞬間就斂去錯愕,換回原本的冰冷。
「你是第一個說我很丑的人,謝謝你的評語。」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蓀瑪緊張地想解釋,她從不對人惡言相向,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對這里人口出惡言︰她究竟是哪里錯亂了?
「不要緊。你喊我應該不是只為了評論我的長相吧?請問,除了批評我長得很丑之外,你有什麼其他指教?」他語氣平淡,跟他的五官線條一般,沒情緒。
「我想告訴你,你應該幫院子里的植物施肥,它們被你照顧得……很營養不良。」蓀瑪看著他,有莫名的挫折感。她竟連解釋都說不完整,這男人真的給人很大的壓力。
「你會照顧植物?」他由頭至腳,毫不掩飾地打量了她一回。
「嗯,我讀園藝系,過了暑假就升大三。」她極自然地月兌口而出,說完,才有淡淡後悔,對個陌生人,她的話多得讓她不禁覺得,現在多話的言蓀瑪也是個陌生人。
「你放暑假了?」
她點頭,沒再開口,怕又沒頭沒腦說太多。
「我提供你一天薪資一千元的工讀機會,來幫我照顧這些很營養不良的植物,你若要這個工作,明天早上八點半來。」
蓀瑪眨著眼,以不可思議的目光,追隨男人說完話就轉身走開的背影。
他根本不想听她回答要不要來工讀!
好獨斷的一個人!
蓀瑪停在原處,開口老半天卻沒發聲喊人。因為心里有一陣矛盾,她想,但也不想告訴那個沒情緒的男人,她只能在屏東待一個星期。
為什麼呢?天知道,她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為什麼不想告訴他?為什麼不直接拒絕他,讓他知道,她沒時間幫他照顧那些很營養不良的植物。
蓀瑪望著門內那個回頭繼續灑水的男人,直到男人收了水管,穩穩踏著步子,走進藍白大屋那扇她望了許多年,卻從不見開啟的門。
他應該知道,她一直站在雕花門外看,可是他竟……完全當她不存在!明天,她會來嗎?
她的視線飄上圍牆邊的軟枝黃蟬,領悟到自己的選擇很有限。
只不過,促使她來的原因,真只為了營養不良的植物嗎?
她怎麼覺得那個腳步穩當,一路步進藍白大屋的男人,也很營養不良呢?他似乎有顆非常營養不良的心。
沒人生來便是那種冰冷模樣!蓀瑪想著,繼而輕輕嘆息。
為滿園子營養不良的植物,也為那個被她認定了跟植物一般營養不良的屋主,明天,她應該會來吧。
八點半,她準時出現在那扇雕花門前。發現那男人正由屋子走出,向她走來。
早上出門前,她告訴親愛的哥哥她要去打工,接著沒作任何解釋就出門了。
她相信回家後,必定會面對一場火力不小的逼問責罰,但目前她管不了那麼多。
依她對哥哥的了解,昨晚若先提打工的事,肯定會換到否定的回答。不得己,她只能光斬後奏。
何況,她不確定這個工作能否持續上一天,甚至一個星期。
即使她對那屋子里營養不良的植物與人,有說不上的同情,但,就算她同情那男人,她實在無法確定他們能相處得來。
「你來了?」他穿了件白色襯衫、黑色西裝長褲,袖子半卷,手上握了條領帶,領她往屋子走。
蓀瑪盡避疑惑,仍是跟他走進屋內。
一進屋,他站在玄關的一而鏡子前,邊打起領帶邊開口︰「你蠻有膽量的。」
蓀瑪站在旁邊,想也不想又沖口說︰「你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你難相處到別人必須撐起膽量來面對你。」
在這男人面前,她似乎常常管不住嘴。
他明顯緩下打領帶的動作,不以為意地望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挪回鏡子里。
其實,他剛想說的是,她是蠻有膽量的,但很不智,竟真的到一個陌生人家里管花管草。
他期待她來嗎?並不。
昨天下午出口的提議,不過是打發她罷了。一個大學生,該有基本的自我保護常識,該懂陌生男人給的工讀機會,通常潛藏危險。
看來,是他高估她的危機意識了。
「你可以不必來。」他淡漠地給了句話,繼續跟他的領帶奮戰。
「不必來受氣嗎?我知道。我不知道的是,我為什麼管不住自己的腳,就是要來,大概是看不過去滿園子的受虐植物吧。你轉過來,我幫你。」
「呃?」他皺著眉,偏頭看她,困惑著她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你的領帶,我可以幫你打,免費。」她指著他的領帶,笑了,因他皺眉困惑的模樣,終于讓她瞧見他身上有一絲人氣。
他掙扎一秒,轉身向她。
「不想我勒死你的話,你最好蹲下來一點。」她拉了一下領帶。
他再皺了次眉頭,再掙扎了一秒,稍微蹲。
沒多久,一個漂亮的領結成形。
她拉整了襯衫領子,再幫他平整兩肩,就像她以前常幫言馭文做的一樣,這一刻,她沒任何奇怪的想法。
「好了,你往鏡子看看這樣好不好?」
他不否認,有短暫的幾秒,他失神了。
她指著他領帶輕笑的模樣,還有她用手幫他扯平兩肩襯衫,再用小小的手掌拍了他兩下肩背時,他真的有短暫的恍惚。那種溫柔,他不曾在任何女性身上感受到。
依言,他轉過身望進鏡子,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便逕自往客廳里走。
拿起擱在沙發的西裝外套、茶幾上的車鑰匙以及其他兩串鑰匙後,他才又走向玄關。
蓀瑪站在玄關,看他一連串動作,覺得心里頭悶悶地。
看見又走回玄關的他,她忍不住說︰
「你這人很沒禮貌耶!難道連聲謝謝也不會說?」
「到現在為止,從你口里說出關于我的評論,總計有三項︰我很丑、我很難相處、我很沒禮貌。對于這三項評論,我只能回答,謝謝你中肯的評論,但我不在意。我唯一能給你的建議是,我很丑,你可以不要看;我很難相處,沒人逼你跟我相處︰我很沒禮貌,你可以從此不要跟我說話。
但有件事我必須說明,你想听我說謝謝,是無理的要求。免費幫我打領帶是你先說的,我以為‘免費’的意思是完全無償的,當然也包括不必回送你一句謝謝。所以,我不說謝謝錯了嗎?」
蓀瑪可以感覺自己撐大了眼,沒想到,他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是這麼長篇大論,她簡直找不到話回他了。
長篇大論之後,見她沉默,他不自覺地拉開唇角,像是為了什麼而得意的笑,卻一閃而逝。
「這是屋子的鑰匙,大的那一把是開外頭的門,小鑰匙則是開這屋子的門。」他將穿著兩把鑰匙的那串鑰匙圈懸在她面前,等著她決定要不要接過去。
蓀瑪猶豫了一下後接過鑰匙,接著見他掏出皮夾,由皮夾中抽出十數張千元鈔,這次他直接將錢塞進她掌心里說︰
「先付你一星期工資,剩下的錢,你可以幫外頭那些營養不良的植物,買些補品。」語落,他往屋外走。
「喂,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也不知道我——」她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至于你的名字,我沒興趣知道。」他回頭冷漠地瞧她一眼。
「喂!你喜歡人家喊你‘喂’是不是?我沒興趣讓人喊‘喂’,我叫言蓀瑪,你可以稱呼我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