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那段時間,瑞斯究竟對外婆說了什麼,當她買完零食再回到車上,就听見外婆告訴她,她答應了瑞斯隔天就住進醫院。
唉—一瑞恩桑德斯——一個明明該算是她半生不熟的「朋友」,此時此刻,她竟不可思議地需要他安撫她的外婆。
茵琦低頭沿著走廊牆邊沒有目標的走著,以至于沒看到朝她靠近的瑞斯與閔渝,直到肩膀被一只大掌握住,她抬頭才望見那雙綠眸。
「外婆說要見你,她不肯住你幫她安排的病房,我不知道要怎麼辦。」看到瑞斯,茵琦總算松了口氣。但這一刻她跟著醒悟到——才過了三天時間而已,她對他的依賴是不是過重了?
瑞斯拉開一抹笑,手撥了撥她顯然沒注意梳理的凌亂短發說︰「我們進去看看外婆要跟我說什麼。」
閔渝想,或許人跟人之間的感情,確實有「天生注定」這回事,如果沒有緣分,怎麼強求、努力,最後都只會落得徒勞無功的結果。看著瑞斯與茵琦拉著手走向病房的背影,給了閔渝這樣的聯想。
三個人一踏入病房,就听見外婆不高興的大聲說著︰
「瑞恩桑德斯,你終于來了!」然後,外婆手指著閔渝說︰「你!藍色魚,把小琦帶出去,隨便帶她去喝咖啡還是去哪兒都好,我要單獨跟這個外國人談談。」
閔渝跟茵琦一臉疑惑地看著對方,瑞斯則對兩個猶豫疑惑的人說︰
「你們到樓下喝杯咖啡聊聊天,我跟外婆說完話就下接找你們。」
閔渝、茵琦離開後,瑞斯也將他先前請來的特別護士支開,病房內剩下瑞斯與外婆。
「外婆,您可以坐下來說話,罵起人來會比較有力氣。」
「你又知道我想罵人了?少跟我耍嘴皮于。將來我要躺著、坐著的時間多著呢,現在趁我還能站著,我就是想站著說話!」外婆走到個邊,老實說,這間病房十分舒適,窗外看出去就是一整片花園草坪。她背對瑞斯,好一陣子沒說話。
餅了許久,外婆才轉身坐上靠窗邊一張椅子,她的體力已經差到不能久站的地步了。
「听小琦說,你的全名是瑞恩桑德斯•格奧爾特維希四世,我記得沒錯吧?」
「是的,外婆。」
「你能不能說話輕松點?別老正經八百回答‘是的,外婆’、‘好的,外婆‘、‘我知道,外婆’,你說的不累,我听的都累了!」
「好。」
外婆滿意地點點頭,果然是個反應快的孩子。
「小琦說,你是個醫生?」」嗯。」瑞斯輕松地發了個單看,再點了點頭。要是讓他母親听見他這麼「隨性」的說話態度,只怕會氣得腦充血吧。
「家里還有哪些人?」外婆靠著椅背,已經把眼楮閉上休息了。
「我母親。」
「嗯—一」外婆沉吟了半晌,「瑞思桑德斯,我問你,我還能活多久?」
「外婆——」此時的瑞斯,面露難色。
「說!我是沖著你那句別讓小琦難過,才答應住進醫院。你們非得要我住進醫院,不就是因為我活不久了?現在我要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外婆突然張開了眼楮,盯著仍有遲疑的瑞斯瞧。
「說吧,我想知道我還剩多少時間。」
「一個月至兩個月。」瑞斯說,迎視著外婆的目光。
「一個多月—一」說著,外婆又闔上雙眼,難怪最近她老覺得心上一口氣透不過來。「瑞恩桑德斯,我能不能放心把我外孫女交給你?」
瑞斯久久沒答話,久到令外婆不得不再度睜開眼,「怎麼?你還沒想清楚要喜歡我外孫女多久嗎?看來你腦袋沒想清楚,動作倒是快了一步,我那個笨外孫女已經是你的人了吧?」
「外婆,我——」瑞斯沒能給一個答復,沒別的原因,僅是認為口頭上的承諾,不具意義。
外婆打斷瑞斯的話,不讓他說下去。
「我早跟你說過,我這雙眼楮好得很。前天你三更半夜才送小琦回家,隔天小琦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光看就知道那個笨孩子,一定跟你有了什麼。現在時代不同了,我一個老人家也沒力氣拿著刀逼你照顧小琦一輩子,可是—一唉—一」外婆停了一下轉了話鋒——
「真要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我放不下的,就只有小琦了。當年我女兒生下小琦,卻大量失血,我女兒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哭著說她對不起我,要我幫她照顧小琦。到現在我都還忘不了她最後一句話,她說︰‘媽,別讓孩子跟我一樣,不要讓她跟我一樣不幸,說完話,她就走了。
瑞斯看著外婆的眼角微濕,臉上隱約透露著當年的悲傷痕跡,他靜默無語。
「我丈夫是個飛行軍官,早年出任務就為國捐軀了。靠著政府的撫恤金,我只能帶著小琦過不算寬裕的生活。
小琦的童年過得辛苦,不只是物質生活貧乏。沒有完整的家庭,還要受著一些調皮孩子的嘲笑。你一定很好奇小琦的爸爸在哪兒吧?」外婆露出淡淡笑容,卻不是出自真心的笑容,老邁的容貌顯得滄桑。
「小琦的爸爸是個富家子弟,他們家在台灣是有權有勢的望族,雖然我在心里詛咒他們家幾百萬次了,可惜老天少了一個眼楮,那個害死我女兒的男人,到現在還是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
「小琦的爸爸當年追我女兒時,已經有妻小了,他對我女兒根本是玩玩而已,是我女兒笨,自己一頭熱,不听我的勸告。直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要對人負責,才看清楚那男人的真面目。
所以,小琦是個沒名沒分的私生女,但她卻是個很懂事勇敢的孩子。小時候鄰居孩子嘲笑她,她再難過都沒到我面前哭過,只會找人家打架。
唉,到現在她還是一副男孩子的模樣,剪得短短的頭發,一天到晚穿著棉質衫、牛仔褲。我一直都知道她很難過、很自卑,可是又能怎麼辦?人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你知道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嗎?」
瑞斯搖著頭,心里卻為剛剛听到的話隱隱作疼。他不斷想象著孩提時期的茵琦,要忍受其他孩子嘲笑的畫面,而為了那些嘲笑而打架的她,心里承受的是怎麼樣的傷痛?
他忽地想起兩天前,茵琦听到外婆的狀況後,無助的反應;想起她口口聲聲說她只剩外婆一個人;想起她脆弱無助的顫抖—一此時他完全明白了原因。
然而明日之後,他的心更痛了。葉婆對茵琦的意義,是全部、唯一的依靠……而他,竟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答應過女兒,不讓小琦跟她一樣不幸。所以從小我就灌輸小琦,男人不可靠的觀念。因為這樣,使得小琦很保護自己。我敢說小琦在認識你之前,比一張白紙還純潔,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只是現在她大概不知道該如何去相信男人、更不知道如何跟男人相處,這對她來說是幸也是不幸。
我其實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小琦遠離男人一方面又希望小琦找到幸福。
「唉—一說這些,是想請你多多包容我們家小琦。你跟其他男人不同,你誠實多了,我願意把小琦交給你。我剩下的時間既然不多,怕是看不到你們的未來了。
「外婆想拜托你,幫我好好照顧那丫頭。幫我教她‘信任’好嗎?能不能互相信任,關系著你們能不能幸福,外婆希望你們能幸福。」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小琦。」
「謝謝你。解決了一件事,現在我們來說說另外一件事,我不要住這間病房,太貴了。一個早晚都要死的人住這種房間,簡直是浪費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