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一個他父親可能會不喜歡、或者最好非常不喜歡的女人回來,向他父親示威嗎?
似雲只能胡亂猜測著最具可能性的事實,她厭惡眼前的狀況,厭惡唐奕只是利用她當作報復工具的可能性。
唐奕的腳步急促,沉浸在某種似雲不明所以的強烈情緒里的他,沒察覺到似雲與翰禹幾乎是用跑的才能跟上他的速度。
一個真正的玻璃花屋!似雲在心里驚嘆著。
眼前的花屋竟然比她與翰禹住的三十坪小鮑寓要來得大,玻璃屋里種滿了許多她根本不清楚的花卉品種,但看得出來花屋是有人在細心照料著。
踏進花屋第一眼她便看到一位年約六十出頭、坐著輪椅的老人,身邊站著一位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女人。
他們不知為何而笑,但看得出來他們很開心,他們似乎也沒察覺到有人進來。
唐奕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向他們。
似雲敏感的注意到輪椅上的老人看見唐奕時,那一閃而逝的復雜表情。當老人注意到她跟翰禹時,臉上的表情更為激動而復雜。
老人似乎不方便說話,因為他的臉部肌肉看似僵硬而不自然。
「翰……廷他們是?」老人果真如似雲所見,很困難的表達了意見。
「省省你的力氣,她是我的女人,這是我的兒子。我只是帶他們回來看看,馬上就要走了。」
唐奕的口氣冰冷且惡劣,態度傲慢又拒人于千里。
「翰……廷……」老人很困難的想說話,眼楮則來回的在似雲與翰禹身上掃視。
翰禹也察覺了唐奕的異樣,他幾乎不敢有任何動作,然而看見輪椅上的老人好像想對他說些什麼,他放開了唐奕握著他的手,走向了老人。
一直以來,翰禹就是個體貼的孩子,無論是對家人或者其他人。
站在老人面前,他似乎無法決定該不該開口,因為爹地對這個老爺爺的態度很怪異。可是直覺告訴他,眼前這位老爺爺應該就是他的爺爺,因為他跟爹地長得很像。
老人激動的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孩子,很困難的舉起手想模模翰禹。
翰禹很自然的伸手握住了老人顫抖的雙手,下一刻他轉過頭望著唐奕,惶恐的征詢唐奕的意見。
「爹地,他是爺爺嗎?我可以喊他爺爺嗎?」翰禹知道唐奕在生氣,對這位老人生氣。可是,媽咪教過他,對人要有禮貌,而看見行動不便的人總會讓翰禹升起一股同情心。更何況,這位老爺爺很可能是他爺爺。
唐奕點點頭,畢竟孩子的世界單純,他不想因為大人們的復雜關系而讓孩子變得無所適從。
翰禹立刻開心的轉過頭面對老人,對著老人說︰「爺爺,你好。我是江翰禹,那位是我媽媽江似雲。」
一聲爺爺,讓輪椅上的老人激動得落下了眼淚。
「乖……」
翰禹伸手擦拭老人臉上的眼淚,體貼的說︰「爺爺你說話不方便,我來說就好了。你是因為太高興才哭的嗎?」
老人安慰的看著聰明的翰禹,點點頭。
「我也很高興能看到爺爺,可是我不會哭,因為這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所以爺爺也不應該哭喔。」
翰禹試圖安撫老人激動的情緒,站在一旁的三個大人都對這個畫面未置一辭。
老人的頭點得更用力了,然而眼淚卻落得更多。
在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緒,而現在行動不便的他,連表達自己的意念都不方便,只能任由情緒在腦海里翻覆。
唐奕很突然的介入了翰禹跟老人之間,不帶絲毫感情的說︰「我們該走了。」
听見這話,老人試圖緊握住翰禹的手,著急的說︰「留……下來……吃……」
唐奕絲毫不領情,依舊冷漠。
「不用了,我說過我們只是回來一下,這里還是留給你跟你的女人吧!翰禹,我們該走了!」
翰禹很為難的看著爺爺與爹地,最後他很困難的做了一個決定,希望能顧全兩邊。
「爺爺,爹地還要去忙其他的事,我們下次再來看你,你的身體要趕快好起來,好不好?」
老人感動于翰禹的懂事,為了不讓孩子難為,他勉強點了頭也放開了手。
眼前的一切,讓似雲覺得無法忍受,因為現在的唐奕看起來就像個不折不扣的渾蛋。
似雲甩開唐奕的手,也走向了老人。
「唐伯伯,下次我再帶翰禹來看您,就算唐奕不來,我也會帶翰禹來,只要您不嫌棄我們,您好好照顧自己身體。」
「謝……謝你,一定要再來……看我,謝……謝。」老人祈求的眼光和一聲又一聲的道謝,讓似雲覺得鼻酸。
「我會的,您好好休息。」
說完,似雲拉著翰禹走出玻璃花屋,而唐奕也跟著他們出來。
※※※
車內沉悶的空氣持續著,似雲已經無法決定究竟該相信什麼。
是眼前這個對親生父親殘酷無情的唐奕,或是當年義無反顧地給陌生的她一份安定生活,溫和良善的唐奕?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唐奕?
唐奕沉默的一路將車子開往離似雲公寓最近的一座小型公園,停好車之後,唐奕轉頭向後座的翰禹說︰
「翰翰,等會兒你自己玩,爹地跟媽咪有話要說,我們會坐在那里,好嗎?」唐奕指著車窗外,離兒童游戲器材最近的一張長凳。
翰禹點點頭,雖有點猶豫,可是他依舊說出忍耐很久的話。
「爹地,我覺得你對爺爺的態度不好,不管爺爺做了什麼事讓你生氣,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對爺爺那樣。就像我對爹地一樣,以後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對你那樣,因為你是我爹地。而且,爺爺在生病,你更不應該讓他傷心。」
唐奕嘆了一口氣,他在翰禹面前確實做了一個最壞的示範。
「謝謝你告訴爹地這些話,我知道我做錯了。爹地會好好反省,對不起。」
唐奕很真誠的道歉,為自己錯誤的示範。
然而他一點也不後悔先前對他父親的態度,只是在孩子面前,他不想解釋太多。
「我們會去看爺爺嗎?」翰禹問。
「如果你想去的話,當然可以。」
翰禹微微一笑後,開門下了車,跑向兒童游戲器材的方向。
唐奕轉而面向似雲,她完全不理會他,背對著他看向窗外的公園。
「很氣我?不想理我了?」
完全沒有回應──
唐奕不再說話,他下了車繞過車頭,打開似雲座位的車門,將似雲拉出車外。
她被動的跟著唐奕的腳步,因為唐奕緊握住她的手。
下了車,緩步走往唐奕先前指的那張長凳,沿途唐奕只說了一句話。
「等你听完我的故事,再決定要判我什麼罪,好嗎?」
他的話里有份不容忽視的深沉哀傷,似雲的目光這才落至唐奕身上,帶著濃濃的研判意味。
而唐奕此時的表情不再如先前般充滿武裝與攻擊,現在的他仿佛十分脆弱、仿佛背負了沉重的傷痛,這樣的唐奕讓似雲忍不住心疼。
她依然保持沉默,盡避心頭的情緒很多樣、很復雜。
陽光正烈,公園里沒有太多人,因為今天不是假日。
盡避陽光刺眼,公園里的綠蔭濃密得讓人感受不到難忍的熾熱,還有微風舒舒緩緩的在空氣里游移。
如果不是情緒太紛亂,她會好好享受此刻的閑適。
真的,畢竟這樣的好天氣在台北的冬天里,並不多見。
※※※
我們的故事,
就要在這里劃下句點。
因為在愛里頭,
我們終于有了另一段起點。
唐奕的表情很淡,淡得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鮑園長凳上坐著的兩個人各懷心事,唐奕的眼神落往遙遠的方向,看著他的似雲則滿心疑惑。在片刻沉默後,他很突然的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