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已開幕,稍後才要出場的男女主角站在舞台出口待命,可是朱立業一點也沒有身為演員的專業精神,眼神何止不像愛慕著「羅密歐」,根本是想將人生吞活剝。
「羅蜜鷗,我回去再跟你算帳!」他不只口氣不善,眼神更是凶狠。
「喔。」羅蜜鷗一臉無所謂,對著他賊笑兮兮。「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所以等一下別怪我先下手為強,哈!」
先下手為強?
朱立業來不及質問她的意思,已經輪到兩人上場。
他一路謹慎防範她使出絆倒他之類的小人招數,但是戲演到茱麗葉假死,他除了得閉眼忍耐羅蜜鷗緊緊抱住他,用大嗓門喊出肉麻惡心的台詞害他掉光一生分量的雞皮疙瘩之外,什麼怪事也沒發生──
驀地,他腦子一片空白。
那個、那個貼在他嘴唇上,軟軟、熱熱的是什麼鬼東西?!
排練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羅蜜鷗這家伙竟然真的給他貨真價實的「死亡之吻」──還當著全校所有師生面前!
「羅蜜鷗!」朱立業倏地睜大眼!雙眸噴火。
「啊,我心愛的茱麗葉,你竟然死而復活了!」羅蜜鷗處變不驚,立刻改劇本。「可是我已經喝了毒藥。要先你一步──」
「不把你扁成豬頭我就不叫朱立業!」朱立業氣急攻心,哪還管得了她說什麼,只想找她算總帳!
「啊,茱麗葉,你看清楚,我是你‘心、愛、的’羅密歐啊!」沒料到他會當著全校師生面前失控,羅蜜鷗一邊跑給他追,一邊加重音提醒他兩人的身分。
「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是我心愛的!你這個混蛋親親狂──」
「親一下又不會死。」長腿的她在前頭邊跑邊回頭嚷︰「小志跟我賭敢不敢真親,借親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不然我賭贏的錢分你一半嘛!」
「你到底是不是女生?竟然跟人家賭這個?!你──」
全場只听見嘶地一聲,朱立業所費不貲的華麗戲服勾到了道具,加上不知情的他繼續往前疾奔,裙子硬生生地被撕開,不偏不倚剛好對著台下觀眾露出他穿著原子小金剛內褲的,呆住的群眾立刻一陣嘩然。
羅蜜鷗=瘟神=破壤王=讓世界毀滅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一天,朱立業對自己青梅竹馬的定義,從此底定。
這輩子休想叫他參加同學會的事,同樣就此決定。
第2章(2)
八年後的法國,二月。
搭公交車前往地鐵站的路上,朱立業懶洋洋地看著窗外飄下的細雪,盡量逼自己忽視肩上的重量和耳邊的細微呼吸。
衰神。繼續附身中……
他不止-次想過,如果自己和羅蜜鷗年紀多差個幾歲該有多好?
那麼,小時候他們就不會理所當然地被大人配成一對,也不會持續至今都月兌離不了當她「學長」的恐怖詛咒。
不對,最離譜的應該是羅蜜鷗那比裝甲車還厚的臉皮,凡人絕對毫無招架之力。
自已一直努力和她相敬如「冰」,她卻像裝了太陽能馬達的破冰船持續挺進,將他不斷努力在兩人之間築起的冰牆「剉」來吃,拿熱臉貼他的冷一點也不以為意,反倒顯得他小心眼、不夠大器;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費力跟她保持距離了,
反正打從他遠到法國留學,她竟然也隨後跟來當他學妹之後,他已經十分認命了。
唉,他有預感,除非他們其中一人去了世界的盡頭,否則自己這一生恐怕都月兌離不了她的魔掌。
「小鷗,到了。」
鮑交車停下,他轉頭喊人,正好瞧見羅蜜鷗嘴角滑下的口水,不偏不倚滴在他的灰色毛衣上,還來不及伸進包包里拿面紙,就已被迅速吸干。
有潔癖的他臉黑了一半。
「到了?」羅蜜鷗睜開眼一看,地鐵站真的到了。「發什麼呆?還不下車!」
「喂──」
話還沒說完,人都跑了,朱立業只能認命拎著剛剛陪她去ouflef血拼,過年回台灣要送人的三大袋戰利品。隨後趕上。
羅蜜鷗沒跑遠,就在車門口等他一同下車,剛睡醒的身體一接觸到車外的寒風,立刻冷得直打咚嗦。
「厚。好冷……」她猛搓雙手。
「出門時不是一再提醒你要戴手套?」他不只沒憐香惜玉,還白了她一眼。
沒錯,很悲哀的,他跟她不只是學長、學妹的關系,還比在台灣時的鄰居關系更進-步,直接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沒辦法,雖然從小和父母栘居台灣,身分上他仍是法國人,一切行事比她方便,盡一下地主之誼也不為過。
何況一家人和法國的親友一直保有連絡。听說他要來法國攻讀大學,熱情親友團馬上爭相提供免費住宿;而羅蜜鷗是他母親的干女兒,自然也跟著沾光,一前一後住進了二舅家。
「當時太陽那麼大,又不覺得冷。」她非常自然地靠過來挽住他乎臂,再將雙手放進自己的羽絨外套口袋。
「不要靠那麼緊,這樣很難走路。」雖然嘀咕,朱立業也沒甩開她。「覺得冷不會去暖暖棒那里烘一下就暖了,不要一直黏著我,很惡心。」
羅蜜鷗看了眼地鐵站設置的圓柱型電暖器,也就是朱立業口中昵稱的「暖暖棒」,再看看他,然後一動也不動。
「干麼不過去?」
「走過去要二十秒,我怕二十秒內我會凍僵。勉強用你這人肉暖爐湊合、湊合就好。」
「勉強?」他听了真是又氣又好笑。「沒人勉強你,不用湊合,哪邊一你快哪邊去。」
「朱立業,你的個性真的很爛耶,難怪朋友沒幾個。」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幸虧我脾氣好,從來不跟你計較,不然我們哪能做那麼久的好朋友?」
「誰說我沒朋友?我的朋友全是精挑細選,哪像你人人好。還有,我什麼時候承認過你是我的好朋友?」他嗤之以鼻。「只要把你從小到大給我添的麻煩說出來,絕對沒人會反對認識你根本就是──」
「衰神附身。」羅蜜鷗翻了個白眼。「厚,听你講了八百遍,我都會背了!我也不過就是奪走你的初吻、看了你還沒發育的小雞雞,在全校師生面前露屁屁的事不能怪我,又不是我撕你裙子,而且我不是很講義氣,立刻用雙手幫你遮小屁屁──」
厚,有火花!
「啊,暖暖棒空著也是浪費,我還是去用一下好了。」她講得正起勁,眼尾余光瞄見身旁男人的雙眼快噴火,立刻聰明地轉移話題,「你買完票再過來找我,bye。」
她從他手上拿過三個購物袋,溜之大吉。
「笨蛋!」
朱立業盯著她火速閃人的身影,火氣和笑意同時在胸口流竄。
那-幕真的是「經典」。
她一雙小掌巴在自己上的畫面!事後從照片上看來,明明是讓群眾嘩然的咸豬手,她的表情卻象是為了朋友兩肋插刀、慷慨赴義一樣壯烈,完全沒想到用她比自己高的身體遮住也好過伸出那雙手。
這類的蠢事,之後仍然是有增無減。
從小到大。他不知道罵了她幾遍「笨蛋」,但是她非常有恆心地一路笨下去,絲毫沒有長進。
她有一顆聰明腦袋,神經卻可能比水管還粗,-旦認定他是朋友,就算是故意惡意使壞想讓她討厭,也遲鈍到根本沒察覺,只當是朋友問的惡作劇笑笑混過,一樣繼續玩掏心掏肺的死黨游戲。
當然,她也一樣三不五時以自己的邏輯挖坑給他跳,讓他常會氣到想將她綁上火箭、射向火星,終結這段孽緣。
可是,她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