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縣城的大火,因方才驟來的風雨已熄,只余微弱灰煙冉冉。
風,徐徐而來,拂上她的面容。
是了,該是那封印的白光,掃去了所有一切障礙。
阿澪知道,她應該要趁此機會離開這里。
這些年,她一直想離開這座島,離開這個地方,可天地那麼大,她卻不知該往哪兒走,不知該何去何從。
杵立于原地,她听潮浪來回,看夕陽破雲,灑落湖面,只覺得累。
好累好累。
不知過了多久,灰雲又在此攏聚。
雪花飄啊飄的,飄落了湖心。
她伸出手,截住那抹白色的晶瑩,才看見手心上的傷,已經快速愈合,只剩殘疤,然後那抹白,與那道猙獰的疤,一起消失在她手心,無蹤也無影。
恍惚中,不禁想起那年秋,與那男人的對質。
你該知道,她同我是一樣的。
是嗎?
別裝傻了,你知道。你封了她的耳。我看見了,我看見她的記憶,你騙她,讓她以為她是生了病才會聾的。
既然你看見了,該曉得這是她爹娘的願望。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身為非人,須得承受的苦。
我不是非人。
嗯,你不是。
男人的聲,輕輕,在腦海里響起。
就算是,我也不在乎。
她能看見他溫柔的眼,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
我不在乎。
他沙啞的聲,在心中回蕩,薄唇上掛著教人心煩的笑。
對了,謝謝你教冬冬納衣。
男人笑著,唇角輕揚。
我只是無聊,總有一天,等我膩了,我會殺了她。
她惱恨的冷聲說。
你不會,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只又揚起了嘴角,瞧著她笑。
你不知道!
她氣急敗壞的瞪著那可惡的男人。
你不會的,我知道。
他凝望著她,溫柔再笑。
我知道。
那人的聲,那人的笑,那人的眼,都在腦海,印在心上。
他相信她,蠢得信了她,那麼蠢、那麼笨,同那傻冬冬一般。
心,縮得好緊好緊。
她不想和那傻子在一起,不想再同他一起待在這里,她需要離開這里,離開去尋找——
尋找那人的轉世。
是的,她要找到那個人,那個該死的人,那個忘恩負義,害她背負魔人血咒,承受永生不死的混蛋——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怎麼會忘了,千百年來她活著就只為了這件事,她要他受她受過的苦,要他生生世世都如此,永生永世都這般!
深深的,阿澪顫顫吸了口氣,握緊了雙拳,舉步走出了碼頭,赤腳踩在了水面上。
她沒有沉下去,輕觸水面的果足,只造成一圈漣漪。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在洞庭湖上,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衛風吹拂著她黑色的衣裙,那長長的裙擺隨風飛揚著,如她長長的黑發一般。
風,悄悄的吹著。
雪,靜靜的下著。
下著。
當冬冬回神時,才發現自己的發與容顏,已恢復如初。
就連她手上的白鱗也已消失,她松了口氣,慢半拍的方想起剛剛幫了她而劃傷兩手的阿澪,她慌忙回身,卻不見阿澪人影。
「阿澪呢?」她有些驚慌的爬站起來,抓著易遠道︰「她為了幫我劃傷了兩手,流了滿地的血——」
方才他剛到時,還以為那巫女是在害冬冬,听她這麼一說,易遠一愣,「不是她解了你的封印嗎?」
「是她沒錯。」冬冬心急的告訴他︰「可她後悔了,真的,她畫血陣幫我拖延時間,還承認她騙了我,叫我不要從那陣法里出來,不然就再見不著你了。」
易遠低頭一看,果真見滿地都是血。
冬冬轉過身,跑了出去,喊道︰「阿澪、阿澪——」
易遠跟在她身後,才一眼就看出來,圍繞周遭的白霧已經消散,他抓住她的手,在冬冬回首時告訴她︰「迷魂陣被破了,她走出去了。」
冬冬一愣,忙追到了碼頭上。
但那兒早已無人,易遠看著湖面,只看見遠方對岸那兒的水面上,有一長發黑衣姑娘。
「冬冬,在那里。」他輕觸她的手臂,抬手指指著那地方。
冬冬朝那兒看去,一瞧便知是她,忙開口大喊。
「阿澪——」
看著她的背影,冬冬呼喊著她的名,黑衣姑娘的身形為之一頓,卻沒有回頭的上了岸,消失在樹林里。
冬冬心抽緊,一時間,有些哽咽,然後她感覺到,身旁的男人,伸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她環抱著他的腰,將小臉埋在他胸膛,卻察覺到他抽了一口氣,忙退開一看,才發現他腰上有一道染血的刀傷,嚇得她花容失色。
「你受傷了?怎受傷的?怎沒同我說?」
冬冬慌張的拆下自己的腰帶,幫他傷口先包扎止血,一邊擔心的仰頭追問。
「來時不小心傷的,沒什麼。」他隨口說著。
「怎會沒什麼?這口子都長過我手掌了。」冬冬慌急的拉著他到一旁大樹下坐好。「你快坐下,別亂動,我去找船——」
易遠見了,忙伸手將要轉身離開的冬冬拉了回來,抱在腿上。
「不用了,瞧這樣子,船在被風雨吹得不知跑哪去了,你放心,你會兒白露會讓人來找我們的。」
「可是你的傷——」她擔憂的仰望著他。
「不礙事。」他環抱著懷中的軟玉溫香,微笑回道。
「下著雪呢,你還袒露著胸膛,怎麼可能會不礙事,一會兒教你冷都冷死了。」冬冬臉微紅,怕他著了涼,忙起身將自個兒厚重的外衣月兌下,讓他披著。
他深情的看著她,等她為他披好了衣,再次朝她伸出手。
冬冬瞧著,知他要坐回他懷中,雖覺著,可知兩人偎著才暖和,便乖乖的將手叫了出去,縮回他懷里,小心翼翼的喬了一個不會壓到他傷口的姿勢坐著。
她那深怕弄疼他的可愛模樣,教她心暖。
雪花悄悄的飄落,易遠收攏長臂,環抱著那羞紅了臉的小女人,一顆心,至此方落定。
第14章(1)
城里的大火,因突如其來的風雨,總算熄了。
人們盡皆松了口氣,可這場大火早已燒毀了大半座城。
應天堂的人全體到了縣城里幫忙救災,易遠與冬冬再處理好易遠的傷勢之後也一起加入了醫護的行列。
遭大火燒燙傷的人,多不勝數,可不幸中的大幸是這火雖然擴散得快,但事發在白天,加上冬冬到現場後,很快指示易家的丫鬟們去通知鄰戶,大量降低了原可能因這場大火而喪生的人。
可是,財物上的損失卻是難以估計的高。
有半數的人,身家財產都遭燒毀。
城中首富的易家,除了大宅被燒,紙坊和印坊更是付之一炬。
躲到了城外的易夫人得知消息,據說當場昏了過去,易家主子們更是一個個面如死灰。
但破船也有三斤釘,雖易家在縣城里的家產物業被燒光了大半,但仍有別宅房舍可住,在岳州城更還有一書樓,是以勉強還是能過得下去。
只不過,當縣丞得知起火點是在易家大宅,將易家人召入官府公堂審問時,易宗堂又試圖將縱火之事栽贓到被驅逐出門的雷冬冬頭上。
所幸蘇小魅人在公堂上,一听他說法就知有問題,三兩下質詢就把他的話給套了出來,將他逮了下了大牢。
這事,瞬間傳了滿城風雨。
人人皆知,那曾為天之驕子的易家少爺,為了那耳朵听不見的豆腐腦袋,被親娘給逐出了家門。那一時,大伙兒還以為易少會同那雷冬冬遠走高飛,離開這是非之地,省得教人笑話說嘴。
誰知道,第二天,卻見雷家豆腐店,重新掛上了店招,再次開始營業。
城里的人們奔相走告,一時間,人人都擠到了那店鋪的門口,買豆腐、吃早點,就為看看那易家的少爺是否真是為了那耳朵听不見的雷冬冬舍棄了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