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的,是那個披掛著大紅喜衣,蹲坐在門廊邊的小女人。
她拿著扇子,專心的顧著一小爐,身後烏黑的長發,如飛瀑一般垂到了廊上,她也沒注意,就只顧著那爐火。
爐里有腥紅的炭火微亮,爐上則有一鐵壺。
差不多這時,壺嘴冒出了白煙,滾了。
她拿著布巾抓住提把,小心的將熱水倒入一旁的木盆中,然後放下鐵壺,端起木盆,轉過了身。
因為沒料到身後有人,她轉身一瞧見他嚇了一跳,差點那盆熱水給灑了。
他及時伸手幫她穩住了那盆水,沒讓她被燙著。
「你嚇我一跳。」她扶著心口,驚魂未定的瞧著他。「我以為你還在睡。」
「沒,我醒了。」他幫著她把那盆水,端進了屋,入了房,彎腰擱在桌案上,方回身瞅著她問︰「你呢?怎醒了?」
「我習慣要起磨豆子,總在這時醒來。」她不好意思的抓緊了布巾,問︰「吵了你嗎?」
「沒有。」他半點不害臊的說︰「只是冷,你一走,被窩就冷了,兩個人一起,才緩和。」
這話,讓她臉兒紅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道︰「我沒……我沒想到……只是醒了後,再睡不著,便干脆起來燒盆水。」
說到這,他倒好奇起來了,反問︰「為什麼要燒水?你還想洗澡嗎?」
「不是。」想起一早的思緒,她忍著羞怯,鎮定的走上前,蹲跪在地上,把干淨的布巾,浸到熱水里,擰了干,才道︰「這是要給你的。」
易遠一愣,只見她抬起了臉,極力掩蓋害羞的表情,啞聲說︰「你坐下啊。」
他看著眼前的小女人,和她緊握在手里的布巾,突然領悟過來,不禁順從的坐了下來。
第9章(4)
她拿著濕熱的布巾,跪在他面前,將它折成較小的方塊,舉起了手,在他的注視下,一次次輕柔的替他擦臉,待布稍冷,她便會再次將布巾浸入水中,再擰吧折好,才再繼續。
溫熱的布巾貼上臉,擦過眉眼,滑過口鼻,捂著他的頸上,驅走了冷寒與困倦,最後再細心的替他把兩耳也一道擦洗過,就連耳後都沒有遺漏。
因為一再觸踫熱水,她的小手被燙的泛紅,可她似是一點也不在意,洗完了臉,她又拿來了木梳,為他梳發,像是怕弄疼了他,她每一回都只拿起一小綹的結。
他是個少爺,不是沒被人洗過臉、梳過發,他還小時,天天也被人這樣服侍,可大了之後他嫌麻煩,沒那耐心等別人伺候,寧願事事自個兒來還快些。
可,換做了她,他卻完成不覺得煩,丁點兒也不覺得不耐。
她的觸踫那般溫暖、舒服,當她梳完了前頭的,站到他身後,替他梳發時,他感覺到她的小手一次次輕輕穿過他的發、拂過他的頸、撫過他的額,帶來陣陣酥麻又奇異的感受。
她拿了木簪子,為他束了髻。
他能感覺,她的小手,在他發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方抽離。
忽然間,心頭砰然。
她回到他身前來時,瓜子般的小臉上,浮著朝霞那般淡淡的紅。她沒瞧他,就垂眼將木梳擱著一旁桌案上,再去衣箱那兒為他拿來冬衣與毛襪,替他換上。
她披在身上的大紅喜衣,早在不知何時,就落到了地上,她也沒注意,就只著單衣伺候著他。
易遠任她擺布著,直到她替他綁好了衣帶,又要離開去拿東西,他終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冬冬微愣,終于抬起眼來,疑惑的問︰「怎麼了嗎?」他看著她,告訴她︰「你知道,我是有丫鬟的,入了冬,坊里沒那麼忙了,你不需要做這些事,只要拉個鈴,就會有人來做。」
冬冬臉微紅,張嘴道︰「我當然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屏息輕問。
她垂下眼,輕咬著唇,半晌方紅著雙耳,悄聲說︰「我只是想,我們是夫妻,總也不能老是你伺候我,也得我為你做些事……」
心頭,驀然一暖,微微輕縮著。易遠難以自已的伸出手,抬起她的小臉,要她瞧著他。
冬冬雖然羞仍抬起眼,強自鎮定的再道︰「況且這些事,也不難,我自個兒來也行,實在也不需要麻煩那些丫鬟……」
這話,讓他唇角輕揚,牽出一抹彎彎的笑。
鬧心,教冬冬臉更紅,想說他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好像被他逮到了些,她自個兒也說不出。
「你笑什麼?」小小的惱與羞,讓話月兌口。
他卻收不住那抹笑,只抬頭輕壓著她的肩頭,笑著要求。
「你坐好。」
冬冬乖順的坐下,嘴里卻仍忍不住叨念著︰「你別笑了,我可也是不想一早上就擾人好夢,你是少爺,是主子,生來就是給人伺候著,不知下頭的人累了一天,就算想睡飽一些都是奢求——」
她才坐下,話到一半,卻見他沒一塊兒坐下,大手反而拾起了桌上的木梳,跟著竟走到她身後,握住了她的長發。
察覺他想做什麼,冬冬微愣回首,只見他真拿那木梳,握著她一把青絲,開始替她梳著發。
「你做什麼?」她愣看著他。
「替你梳頭。」他微微一笑,柔聲說。
「梳頭我自個兒來便行。」冬冬一听,慌張伸出手,試圖想將長發從他手中抽回︰「況且,這不是少爺做的事。」
易遠挑起眉,握住了她的發不放,徐徐道︰「我是少爺,可我也是你的夫君,你能幫我梳發,為何我不能替你梳頭?」
「男人……男人為女人梳頭……我從沒見過……」她臉微紅的說。
「你沒見過,不代表沒人做過,況且就算沒人做過,那又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瞧見,讓人傳出去笑話你?」她可是為他的面子著想耶。
「笑話?」他又挑眉。輕笑︰「我這是疼老婆,又不是打老婆,還怕人說嘴?況且,你當我易遠是誰?信不信若哪天真傳出去,立時便有人會學著照做。」
這話,讓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瞧你大言不慚的,也不知道羞。」
「『羞』字這字我怎會不知?」他一臉正經八百,眼里卻透著笑意的說︰「你夫君我自小便遍讀經史百家,你要不知羞怎麼寫,我一會兒寫下來給你瞧瞧。」
瞧他那樣正經八百的胡說八道,冬冬見了更是笑得停不下來,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了,她也再也不堅持,松開了自己揪抓著的發,讓他全數都撈了過去。
他就這樣,當著她的面,替她梳著長長的發,一邊同她說話聊天。
因為他神情輕松,她也不自覺完全放松下來。
恍惚中,感覺兩人像回到了她那小小的豆腐店,同往日那般自在的閑聊著,只是多了份奇異的親昵感。
說真的,她每天都會梳發,可她總是快速的全部都梳到順就扎成了辮子,她從不知道,讓人梳發是如此私密的事,私密得就像他昨夜對她做的那些事那般。
她一直以為身為少爺,他一定不會梳發,誰知他卻深知梳發的竅門,慢慢從發尾梳開,然後再緩緩漸次往上移動。
從頭到尾,他沒弄疼她一回。
他將她的發梳得烏黑柔亮,像子夜里的黑水一般,柔順得像絲緞黑綢。
她從來不知自己的發,能那麼好看。
包讓人害羞的是,他梳完了發還不夠,竟也幫她盤發扎髻,當他的大手撫過她的後頸時,她差點申吟出聲,慌忙屏住了氣,咬住了唇。
然後他又從一旁成堆的衣箱里拿出一件她從來沒見過的衣裙,讓她穿上。
「這衣不是我的。」她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