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少爺,你好端端不待前頭店鋪,做啥偏要跑這兒來干苦力、做粗活?」
听聞那笑語,易遠猛地抬頭,見來人是他,不禁露出微笑,不客氣的揚聲道︰「姓蘇的,秋收呢,你這麼閑,還能跑我這兒來溜達,就不怕我一狀告到白露那兒去?」
「要去快去,你這小子別的不會,就愛告狀,我這可就是為白露跑腿來的。」蘇小魅雙手抱胸的看著他下了高梯,笑說︰「藥堂包藥的蠟紙沒了,她說上個月同你訂了一批貨,你是趕出來了沒有?」
「白露訂的紙是救命的紙,我哪敢拖?早早便上了蠟全做好了,在我房里擱著呢。」易遠說著,朝一旁的小伙子喊著︰「阿進,你來替我。」
「沒問題。」阿進听了,立時拔腿奔來,接過大勺,爬上大鍋邊忙活了。
易遠帶著蘇小魅往後頭繼續走,又穿過了數間搗料、挑料、熬煮粗料的房舍。
出了那幾間房,兩人還遇見人一車車的送那造紙的濕料進來,他倆繞過那些板車,穿過另一門牆小院,這才遠離了所有的喧囂熱鬧,來到一僻靜的小屋。
沒有前頭那般悶熱,這小院小屋清淨許多,院內還種植了些許花草樹木,讓人一進來就不覺松了口氣。
易遠領著蘇小魅穿過小院,上了木廊,推門走進屋里,從角落書堆旁抽出了三大木箱擱桌案上。
「你瞧瞧這批貨成不成?」說著,他替自己和這姓蘇的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大口解渴。
蘇小魅打開木箱,只見里頭全是一張張已經裁好的蠟紙,那些蠟紙有大有小,全分門別類的整理得好好的。
「小子,你好樣的。」蘇小魅看著那些蠟紙,笑著說︰「難怪白露老和你訂紙哪。」
易遠拿起掛在屏風上的布巾,擦去身上的汗,噙著笑說︰「那是她不嫌棄。」
蘇小魅點了貨,把木箱全都合上,瞧易遠把擦過的布巾隨手又給掛回屏風上,這才發現他這房里到處都是穿過的衣、擦過的布巾,而牆角櫃子里和桌案上的書早因為過多而滿了出來,散落得到處都是,就連睡覺的鋪蓋都還擱在地上皺成一團,完全沒收呢,教他不禁忍不住笑出聲來。
「哇,你這小子也太夸張了,瞧你滿屋子亂的,像個豬窩似的,我知道這時節紙坊生意向來忙,可你該不會天天都睡這兒吧?你娘知道你這兒亂成這樣嗎?」
「娘早不管事了,她半年也沒來紙坊一回。」他好笑的說︰「你以為我想這麼亂,我沒空收拾啊。」
蘇小魅看不過去,隨手就替這徒弟收拾起來,撿拾那丟了滿地的臭衣裳,再把書冊全往旁堆,說︰「大少爺,你沒空收拾,可有丫鬟啊,怎不喚個丫鬟來整理一下?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還以為你這兒遭賊了呢。」
「丫鬟也沒空啊。」他苦笑跟著收拾,說︰「你沒瞧見前頭的景況嗎?咱們坊里能用的人全都用上了,岳州城那兒書樓的生意更好,都擠到街上去了,最好這回是有人能抽得出空來。」
蘇小魅听了不禁同情的看著他,笑道︰「我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二十有六了吧?干脆娶房媳婦進門幫你收拾算了。」
他聞言一頓,方輕笑答道︰「媳婦?你以為媳婦滿街都是,我出門就能隨便撿一個回來嗎?」
「你娶媳婦需要出門嗎你?」蘇小魅停下收拾的動作,回首取笑他道︰「易家少爺要娶媳婦,只要放個話出去,手一招,隨便都有百八十個待嫁姑娘飛奔而來。」
「敢情你當年娶到白姊姊那麼好的媳婦就是這麼干的?」
「胡扯什麼?那當然不是,白露是路上招就能有的嗎?呿!當年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她入門的。」
易遠聞言跟著停下收拾的動作,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那蹲在他眼前的家伙說︰「那不就得了,要這麼簡單就能娶到好媳婦,我早早將她娶過門了,需要等到現在嗎?」
蘇小魅挑起眉,瞅著他問︰「所以這麼多年來,你心底就沒半個心儀的姑娘?」
易遠一听,眼角忽地抽緊,突然站了起來,轉移話題道︰「我瞧咱們也別收了,反正收一收,過兩天也一樣會亂。」
「不收?成啊。」蘇小魅一瞧,把手上的衣服全扔一旁。
他聞言松了口氣,卻听那姓蘇的走到他面前,嬉皮笑臉的開口道︰「那你先把你心儀的姑娘是誰同我說說。」
易遠愣看著他,扯著嘴角,回問︰「我哪有啥心儀的姑娘?」
「所以你沒老大半夜跑去找誰私會?」蘇小魅將雙手往腰上一叉,冷眼瞅著他問︰「也沒成天跑去吃人家豆腐?」
這兩句,教他啞口無言,渾身一僵。
他瞪著眼前這男人,半天吐不出一句話。
懊死,敢情來拿紙是借口,這家伙是興師問罪來的。
「誰和你說的?」
蘇小魅濃眉一橫,「你敢做,還怕人說嗎?」
他臉一沉,握緊了拳。
瞧他臉色難看,蘇小魅嘆了口氣,道︰「我知你也不是故意,她小時救過你一命,你要還她情,想多關照她,這不是不可以,可這城也就這麼大,你覺得你老去找她,會沒人見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傳出去話多難听。」
他抿著唇,深吸口氣,澄清道︰「我們倆沒什麼,我只是偶爾去看看她。」
「你是個男的,還是個少爺,也許你覺得這沒什麼,但看在旁人眼里,那就很有什麼了,我們男人沒什麼名節要顧,可女人就不一樣了,她耳朵已經听不見了,若清譽也毀了,她還嫁得出去嗎?」
他喉一緊,只粗聲辯道︰「我不認為冬冬想過要嫁。」
「那是你不認為。」蘇小魅瞧著他,淡淡道︰「她要不要嫁,得她自己選,不是讓人逼得沒得選。」
「我沒那個意思。」他著惱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道︰「我只是——」
「你只是以為她耳朵听不見,不可能有人要,是吧?」蘇小魅沒好氣的指出這混小子的心思,呿道︰「她有沒有人要,是你說了算嗎?」
「我沒這麼說。」他惱怒的道︰「我們是朋友。」
「朋友?」蘇小魅瞧著這自以為是的家伙,輕笑︰「我告訴你,男人和女人之間,永遠不可能只是朋友。就算你當她是朋友好了,她當你就只是朋友嗎?你確定她沒有因為你的過度殷勤探望而有所誤會?」
「冬冬不是那種會自作多情的人。」他冷聲辯解著。
第4章(2)
蘇小魅瞧著他,只問︰「是不會還是不敢?」
他啞口。
「你是易家大少爺,她只是個賣豆腐的,就算真的不小心動了心,用了情,能奢望嗎?敢奢望嗎?」蘇小魅笑笑的道︰「你知她不敢,所以你去找她,故意去找她,你知冬冬自覺欠你教她識字的人情,不會趕你,所以你便把她那兒當逃避的去處。」
眼前的男人,話是笑著說的,眼卻是冷的。
恍如深冬里的子夜那般冷。
簡單幾句話,字字句句都像桶冷水,硬生生潑到他身上,教他萬分狼狽。
他想為自己辯駁,可姓蘇的說對了一件事。
他是故意的。
或許一開始,他並非故意,可到了後來……
餅去這些年,他確實越來越故意,故意在深夜去找她,故意在她那兒逗留不去,故意的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所以他緊閉著唇,一聲不吭。
蘇小魅知自己說中,只笑著再道︰「我看你這小王八蛋,從來也只在晚上去找過她,對吧?改明兒個,你早上自個兒去瞧瞧,睜大了你的賊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給我瞧清楚些,瞧瞧雷冬冬是個什麼樣的姑娘,瞧瞧是不是真的沒人肯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