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來,它潰爛過,甚至可能差點奪去他的性命。
這道傷,至少有十幾二十年了,那表示這是他童年遇到的事。
他長大了,傷疤也跟著延展擴大。
一顆心,微微的抽疼著。
雖然這兩年,她和他真正相處的次數不多,可她依然察覺到,他對人總保持著距離,即便是皮諾也不知他真正的住所。
餅去這段日子,他從來不曾和她聊過家人、朋友,她原以為是他故意的,然後才發覺他不談,不是因為他不想,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所謂的家人和朋友,就連皮諾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只是個認識的人。
他不信任人,任何人,包括她。
那讓她為他感到難過。
一個人應該要有能夠信任的人,一個可以真正安心休息的地方。
雖然她和他一樣,總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為了工作而奔波,但她有一個大家庭,有疼愛她的家人與朋友,當她累了、倦了,總有地方可以回去,有人可以安慰她、照顧她、保護她,但他卻沒有。
就連這個公寓,也只是他暫時的住所,她清楚他不曾把這里當家,這地方在她來之前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沒有個人的標記,就連放在衣櫃里的衣物也多是全新未拆封的。
這只是一個他暫時落腳的地方。
她無法想象孤單一個人在這世上要如何過活,她懷疑他曾遭遇過什麼樣的事,才變成如今這樣的人。
杰克,不是他真正的名字,史派羅當然也不是他的姓。
她猜他曾經有過家人,兄弟或是姊妹。
他失去了他的家人,也失去了對人的信任嗎?
輕輕的,她在他身邊躺下,一邊撫模著他背上的傷痕,然後情不自禁的將整只手掌都平貼上去,忽然間好希望能就這樣撫去他背上這陳舊的傷疤,也撫去他對人的不信任。
睡在枕上的他,看起來好疲倦,也好放松。
卷曲的黑發頑皮的懸在他臉上,兩年前初見到他的第一眼,她以為這個男人的發是去整燙過的,故意弄成這樣引入注意的發型,有些浪蕩、有點不羈,教每個遇見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但她很快注意到他不是那種那麼注意門面的家伙,他的外套上有咖啡漬呢,而且一整天也沒試圖去處理它。
他的發是自然卷,天生的。
天生就這麼卷翹,像希臘的眾神。她認識許多人,花了大把金錢就只為吹整他這個樣子,但她猜那也無法使那些人如他一般自然隨性。
這念頭讓她揚起嘴角。
明明這男人長得不是特別帥,但他看起來就是很對她的眼。
他醒來的那瞬間,她輕易就感覺到了,他徐緩的心跳稍稍加快了節奏,在她掌心下的背部肌肉不自覺繃緊,只有徐緩的呼吸沒有改變。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張開了眼。
烏黑的眼,倒映著她也枕在枕上的臉,那半合的雙眸中透著微微的憂郁,而他的眉宇之間,再次擠出了像是萬年都抹不平的深刻印痕。
昨夜你去了哪?
她想問,想再問,卻知道那會超過他的界限,會讓他再次對她說謊。
而她,不想听他說謊。
所以,她只是輕輕撫著他背上的老疤,凝望著他。
他是那麼緊張,像是怕她開口,怕她詢問更多,關于這個疤、關于昨夜的行蹤、關于他真實的身分……
就是這份緊張,和他眼中的那抹憂郁,以及昨夜那份刻意轉移她注意力,無端透出他內心情緒的激情,讓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這個男人在乎她,只是還無法信任她。
她不急,她可以等。
等他願意信任她,願意自己告訴她,關于他的一切。
于是,她把手緩緩往上移,她才動,他的眼就變深了,且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她輕輕的將手滑過他的背、他的肩,溜上他的後頸,慢慢穿過他調度亂翹的黑發,撫上了他略略緊繃的臉龐與眼角,微笑悄聲開口。
「早安。」
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從他深黑的眼中閃過,他沒有如往常一般回以她微笑,只是用那雙憂郁的眼凝望著她,然後抬起手,撫模她的臉。
他的撫觸無比輕柔,好似怕她一踫就化了、碎了,消失無蹤。
她當然不會,她不是玻璃做的,但她也沒有阻止他,她讓他輕撫她的臉,她的唇,然後在他緩緩將她攬進懷中親吻時,伸出雙手擁抱他。
天亮了,天又黑了。
一天又過去。
她與他窩在彼此的懷抱中聊天,閑聊兩人各自去過的地方,她和他聊著幾個國家的風土景色,和曾經看過最讓人驚訝的風景。
「你知道海豚和鯨魚的差別在哪嗎?」當他提到有次他去阿拉斯加時,曾听過鯨魚的叫聲時,屠歡忍不住熱切的問。
他聞言不確定的笑答︰「鯨魚比較大?」
「當當當當,沒錯,你答對了。」她伸出食指,笑著道︰「四公尺以下的叫海豚,四公尺以上的就叫鯨魚喔。小時候,有一次我爸和叔叔帶我出海,結果竟然遇到一頭藍鯨耶,它的眼楮超大的,有這麼大喔。」
她從他懷里坐直,像個孩子般興奮的用兩手比畫著︰「我一開始嚇死了,它比我們整艘漁船都還要大,我發誓連我爸都愣住了,你要知道,他身高超過兩百公分,除了去動物園之外,他很少看見比他還要巨大的生物。」
她對父親的比喻讓他笑了出來。
「我爸和我叔叔們都是業余的漁夫,有空的時候才會出海,在這之前根本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鯨魚,而且還靠得這麼近,那只鯨魚不知道為什麼在我們船邊浮出來,還用其中一只超大的眼楮盯著我們看,我們船上的每個人都僵住了,然後我記得耿叔用好小的聲音說——」
她說著壓低了聲音,板起了臉,學著她的叔叔,一臉嚴肅認真的道︰「喂!你找了同類來嗎?」
話一完,她自己就先哈哈大笑出來,道︰「我爸沒好氣的瞪著他,說這一點都不好笑,他聲音也壓得好低,但莫森叔叔忍不住笑了出來,害我也跟著噴笑出聲。後來是雙胞胎先清醒過來,他們興奮的飛奔到船舷邊,把莫森叔叔嚇了一跳,然後阿光認出那是藍鯨,還說它只會吃很小很小的蝦子,再大的食物了不起就是烏賊和一些小魚,它嘴巴雖然很大,好像可以把我們吞下,但喉嚨很小,大概只有足球那麼寬而已,所以就算我們不小心掉進它嘴里,也不可能會被吞下去的……」
她邊說邊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可說到最後,她的笑聲緩緩淡去,臉上浮現一絲悵然。
笑容還殘留在她臉上,但她的表情變得五味雜陳,透著淡淡的哀傷。
「怎麼了?」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問。
她搖搖頭,扯著嘴角,看著他說︰「我好久沒想起來這件事了。」
水氣又在她眼里浮現,他撫著她的臉,溫柔的看著她問︰「為什麼?」
這男人溫柔的觸踫,像滲進了心中,然後下一瞬,屠歡听見自己說︰「雙胞胎是莫森叔叔的孩子,但阿光、阿磊就像我的親兄弟一樣,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發生了什麼事?」他再問。
她又扯了下嘴角,才道︰「我們十幾歲的時候,笨蛋阿光在台風來時跑到堤防上,為了救一個落海的釣客,反而被瘋狗浪卷進海里,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他。」
他看得出來,即便她看似已讓這件事過去,但兒時玩伴的意外,仍深深的在她心里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傷。
心疼不舍的,他將她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