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她回首,看著對面那隔著一整個天井緊閉的拉門。
她今日午後就來,忙到現在,已黃昏。
天還沒全暗,她能清楚看見飛雪與門廊。
好安靜。
那是他的房,他睡覺的地方,他和阿澪就在那里,在那緊閉的門扉里。
不可以。
她告訴自己。
別過去。
她不該過去,他拉起了門。
明知不該,她還是在恍惚中,如幽魂般站起了身,沿著回廊,繞過小小的天井,朝那兒走去。
雪花,在她身旁,落得無聲無息。
無論阿澪做了什麼,都是故意,她不該中她的計。
不要看。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
現在回身還來得及。
可她忍不住,她已忍到了極限,她提著心,抬起小手,屏住了氣息,輕輕推開了那扇拉門。
門內,那男人坐著,而阿澪,端了一盆熱水,跪在他身前,一臉溫柔,用那雙美目,含情默默的瞅著他。
「蘇爺,天冷了,瞧你腳都凍裂了,讓阿澪為你洗洗腳吧。」
不要。
心,陡然一痛。
她看著他凝望著那個女人,黑眸深深。
「白露能為你做的,阿澪也能。」女人抬手撫著他干裂的腳,柔情似水的道。
不要。
她瞧著那女人將那小而潔白的手,撫上了他粗獷的臉,她只覺心好痛,痛得似滴出了血。
「白露嫌棄的,阿澪都不嫌棄。」她悄聲說著,如花的紅唇吐出柔軟的字句,嬌柔的身子前傾,靠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你想要什麼,阿澪都能給你。」
「是嗎?」他問。
「是啊……」她撫著他的唇,深情款款的看著他,悄然道︰「阿澪想和你在一起,永遠永遠在一起……」
不要——
她在心底吶喊著,想開口辯駁,想沖進去推開那女人,可聲卻出不了嘴,只有心如刀割。
當他抬起手,覆上了阿澪那蒼白又美麗的臉時,她再看不下去,只能倉皇閉上了淚眼,踉蹌轉身離去。
雪在飛,悄悄的飛。
屋子里,盆內的水,冒著氤氳的白煙。
女人撫著男人的唇,一臉意亂情迷。
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臉上,撫著她的耳際,撫著她優美的頸。
「你想和我在一起?」他黑眸深深的問。
「永遠在一起。」她含羞帶怯的答。
他深吸口氣,她靠得更近。
眼看,干柴烈火,一觸即發,誰知男人卻在下一瞬,輕笑出聲。
「不,你不想。」
她眼里閃過一絲惱,嬌嗔道︰「我當然想。」
「可我想的,不是你。」他笑容可掬的道︰「而你,若真喜歡我,你的心,不會跳得這麼慢。」
她一驚,驀地退了開,不再讓他撫著自己的頸。
可這,只讓眼前的男人,笑得更開心。
「你討厭我,恨不能殺了我,可你若真如此做,宋應天必饒不了你。他祖師爺和外公,都非常人,要治你,多的是辦法。你怕他,所以才想逃,就算你真想和我一起,也只是因為我能幫你逃出去,待我們一出島,你就會宰了我,逃之夭夭。」
阿澪火了,知他不會上當,憤然站了起身,不再裝作對他意亂情迷,只惱羞成怒,惡意的道。
「那女人有什麼好?你明知她是殺人凶手!」
「那又如何?」他挑眉,再笑︰「我就愛她是這樣。」
她怒瞪著他,氣得一甩袖,推開了拉門,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13章(1)
飛雪,仍在飄著,落在天井,掉在廊上。
他能看見,敞開的門外廊上,有一個小小的腳印。
那腳印,不是阿澪的,他看著她離開,知阿澪沒有踩著那里。
若不是腳印的主人太慌亂,就不會退得那麼急,不會忘了還在下雪,不會不繞著回廊,反直接奔過了積雪的天井,一路飛奔到對面的廊上。
他抬起眼,隔著片片飛雪,看向天井對面那間房。
那兒,是宋應天的睡房,落地的拉門,被人合得死緊。
也該是時候了。
那個,牽著他的魂、揪著他的心的女人哪……
他手一撐地爬站而起,沒有理會那盆仍在冒煙的熱水,只跨過了水盆,穿過了拉門,踩著在天井雪地中那小小而倉皇的腳印,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門廊上,有著水一滴,那飛濺的樣子,顯示著那人的去向。
他上了廊,蹲,輕撫著那水滴。
它尚微溫,還未來得及變冷,成冰。
抬起眼,他看著那扇門,知她就在門內,還來不及走遠。
緩緩的,他伸手推開了緊閉的門,蓋這屋子的木匠,工藝極好,用的也是上好的建材。即便已興建多年,歷經旱夏寒冬、歲月風霜,開門時,依然滑順得如剛建成般,不會听到任何聲音。
斗內,同他那兒一般,寬敞不已,沒有高桌高椅,只有光滑的木地板,與一張處膝的雲頭桌案。桌案旁,有燈一只,堆滿了醫藥書籍的書櫃沿牆而立,幾只衣箱就擺在牆角,衣箱旁是畫著山水的素雅屏風。
而她,就在那里。
她沒有躲起來,她只坐在那兒收著衣,背對著他,折著宋應天的衣,看來那般鎮定、冷靜,如常一般。
說他不惱,那是假的。
入冬後,藥堂里不再那般忙,她白日偶也有空閑,便來得勤了,可來了卻總也是只顧著她的少爺。
她幫那男人打掃洗衣,替他泡茶磨墨,為他照料生活中一切所需用度,她將他所有的閑雜事務,全都打理好。
她表現的,就像是宋應天的妻。
可對他,她卻幾乎視若無睹。
若非,門廊上的那滴淚;若非,此刻她那白羅襪上,還沾著殘雪;若非,他能看見,她的動作有多麼不自然、多麼僵硬;若非,他已太過了解她,一如了解自己……
阿澪能讀心、會惑人,她明明都是知道的,他家少爺警告過他倆,阿澪的眼不能看,阿澪的話不能听。阿澪知道他與她最在意的是什麼,曉得他和她的弱點,清楚他倆的渴望。
可她,還是被亂了心。
因他亂了心。
若非如此,他真要以為,是他自作多情。
他踏入那扇門,將其關上。
然後,走到她身後,盤腿坐下。
他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知她曉得他在這里。
她屏住了氣息。
他已有許久,不曾靠她這麼近,這女人總和她的少爺在一起。
她的發,早在他回來之前,就已又挽成了婦人的髻,總瞧得他心頭一緊,明知不該,卻無法不去惱恨妒嫉。
那烏黑柔亮的發,纏著那雕著鳳凰的黑檀簪子,就如她對她少爺那般,太過親昵,教他看了胸悶心緊。
忽然間,始終被壓在心底的妒火再關不住,就這樣風風火火的冒了出頭,他伸出了手,抽出了那支挽住她青絲的鳳凰木簪。
烏黑的發,沒了長簪的箝制,如水瀑般飛揚,流瀉而下,落到了他腳邊。
她小小的抽了口氣,停下了手中折衣的動作,卻沒回首。
他撩起一束還殘留她些許體溫的青絲,它服貼柔順的待在他的手里,任他輕撫摩挲。
她的肩頭微微瑟縮了一下,他知她清楚他在做什麼,可她依然沒有回頭,沒有阻止他。
他把玩著她的發,將她散落後就逐漸變得冰冷的秀發,在手中轉了一圈,纏在他粗糙的掌上溫暖它,輕聲開口問。
「你知道,我第一眼看見你時,想的是什麼嗎?」
她沉默著,沒有回答。
他不介意,只自顧自的答︰「我想著,老天爺待我真好,我落水死了,還派個這麼美的仙女來接我。」
他喜歡她的發裹著他手的感覺,如絲一般的滑,似花那般的香。
「然後,我昏了過去,當我再醒來,你細心照顧著我,我知你不是仙女,我看著你挽成婦人髻的發,只覺得惱。因為,你竟然已經嫁人了。你已有了丈夫,有了能牽著你手的男人。我不該對你有任何遐想,我這樣告訴自己,不讓你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