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模黑來到那兒,等了一會兒,才去模索那塊磚,那磚上有字,刻著一個
「鬼」。他照她的方式轉它,那面牆再次無聲滑開。
地道外,是另一間屋子。
他認得這地方,這里是應天堂拿來堆藥材的地窖。
她已經走出去了,但這回沒熄了燈籠,他還能看見微弱的燈火。
外頭的霧,更濃了,可她熟門熟路的來到了湖畔的小碼頭。
有艘輕舟小船,等在那兒。
撐船的人,不是別人,竟是三嬸。
余大夫有插手,三嬸也有鬼?
懊死了,他不敢相信他竟被這些人糊了眼,或許他真正不敢相信的,是白露竟然真打算幫著隱匿宋應天。
輕舟緩緩離了岸,開始消失在霧中,但燈還亮著,他一咬牙,下了水。
懊死,他真不喜歡在水里,他半輩子待在大漠與草原,那里又干又冷,來南方後,他有想過要學游水,但還沒學。
這兒的湖水還很淺,只到他的腰,他不敢走太快,怕發出太大的水聲,讓她們回頭看。
他從側面悄聲靠近,及時在水漫至他胸口時,趕上攀在船緣。
他動作很輕,但仍讓小舟輕晃了一下,三嬸朝後看了一眼,幸好他人不在後面。
湖水很冷,在船往更深處前行時,淹至他的喉嚨。
他吞咽著口水,緊攀著船緣,忍著不要掙扎,那有點難,這感覺他女乃女乃的就像在水牢里,只是他沒被鏈著。
他沒被鏈著,所以他浮得起來,而且他正攀著一艘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但那難以言喻的恐怖感依然無法消除,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水,就要越過他的臉,將他淹沒。
然後他听見了她開了口,詢問三嬸。
「死了嗎?」
「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三天前,林家二夫人吃了姑娘給她的那帖藥,余大夫去看過,告訴他們,她遭鼠咬才會這般,恐是瘟疫,須得盡速火化,是以昨午已入了斂。」
「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好了。」
「很好……」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道︰「很好,死了,就一了百了,再沒是非……」
那輕柔無情的話語,像條冰冷的蛇,纏住了他的心,緊緊絞著。
忽然之間,某種恐怖的可能性,浮現。
他很希望事情和她無關,可他探查至今,卻無法完全將她的嫌疑抹去。
她來歷不明,她不希望人家識得她,她任勞任怨的為宋家人做牛做馬,她對宋應天忠心耿耿。
在應天堂里,她有動機,也有機會。
他以為她最多只會幫著包庇藏匿宋家少爺,從沒想過動手的人,竟會是她。
剎那間,心若寒冰般冷,一個小浪打來,他因為太過震驚,幾乎要被那冰冷的湖水給淹沒。
他死命抓著那滑不溜丟的船緣,妄想著。
可她嘆氣了,那口氣,教他仍懷抱希望,或許她不是自願的,或許她有把柄落在宋應天手中——
懊死的,他在騙自己,他清楚最毒婦人心,有時女人比男人更狠。
但他無法相信他竟會錯得如此離譜。
她不是那樣的人,他所認識的白露,不是那樣心狠手辣的人。
只是,他認識她才多久?不過短短月余而已。
這世上,每個人都會說謊,可每個虛假的謊言中,都帶著部分的真實。
她為宋應天付出了一切,應天堂里的每個人,都認為她是宋應天未過門的媳婦,余大夫同情她、陳三嬸同情她,他知大梁阿同也同情她,應天堂里要找到不同情她的人,幾乎沒有。白露照應著他們的一切,他知他們很多人都認為,她才是應天堂真正的主事者。
或許那些死去的女人,都愛上了宋應天,而她沒有辦法忍受它。
死了,就一了百了。
她這麼說,這句幽幽的話語中,是否含有一絲怨恨?她是不是其實愛慕著那個救了她的男人?她是否……就僅僅只是在利用他?
餅去這些日子,他早失去了他的客觀,失去了他的判斷力。
他太過渴望能和她在一起,他試圖回想分辨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可他找不到丁點她或許騙了他的可能。又或者,這只是因為他太過渴望她對他的情感是真的,他無法也不願意找到其中任何漏洞——
他深吸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
「白露,少爺帶了一位新的姑娘回來,你知道吧?」
「我知道,他在信簽里說了,但細節沒說清楚,只讓我先過來。」她頓了頓,才問︰「那姑娘還好嗎?」
「我沒瞧清,少爺不讓人近。」三嬸搖著船櫓,道︰「你別嫌三嬸我多事,但或許你不該和蘇爺走得太近,他太聰明,可能會注意到林家二夫人的事。況且少爺也交代了,先別讓人知道他回來了,我擔心蘇爺會有所察覺。」
「他……不礙事的……」
不知是否他的錯覺,提到他,她口氣似乎軟了些。
懊死,他真是快被搞瘋了。
他幾乎想要就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翻上船質問她究竟在搞什麼鬼?除了窩藏那位少爺,她可還真的幫他殺人?或者一切都是她的指使?她才是那個主謀?
可就在這時,他原本懸空的腳踫到了湖底,他往前方看去,瞧見濃霧中有光微亮,那是一座島。
湖底越來越淺,水面慢慢變得只有半個人高,三嬸將小舟撐向碼頭,他松開手,蹲在水中,手腳並用的從另一邊爬上了岸。
水很冷,風一上身更寒凍,凍得他牙打顫,可他遇過更糟的狀況,上岸後,他咬緊了牙關,蹲在水草邊,看著她下了船。
這座島他知道,他在岸上看過島上有林木生長,但從沒上來過,他不知這兒也是應天堂的,堂里沒人提過。
三嬸仍留在船上,白露提著竹籃和包袱往前走進了林子里,朝那燈火來處迂回而去,他悄無聲息的借著林木的遮掩,跟在後面。
正奇怪她為何要這般迂回前行,豈料才走沒幾步,她突然不見了,前方連燈火都消失,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
他一怔,立即止步,往後退開一步,她又出現了,還在迂回前行。
冷汗,驀然冒出。
這是奇門遁甲,幸好他察覺不對立刻就停下了,若因驚慌再要多走上一步,必然會深陷其中,餓死了也走不出來。
有人費事在這島上布下陣法,他想那位少爺人必然就在里頭。
抬眼看著四周環境,他借著草木生長的方向辨認方位,然後踩著七星步法,照著五行八卦的方位來走。
這一次,她沒有消失,他小心跟著,不敢錯踩一步。
當他走出外圍陣法時,眼前驀然豁然開朗,白霧只在島外圍,島內完全沒有一絲霧氣,他甚至能看見天上的星月在頭頂上閃爍。
前方那女人似早已見怪不怪,她不再迂回前行,直接走到了一棟佇立在林間的屋舍前,那屋子不小,為避濕氣,同廣府那兒的屋子一般,稍微離地架高了一尺有余,但建得十分扎實。
她上了階,踏上門廊,敲了敲門。
一名樣貌斯文的男人開門走了出來。
因為角度的問題,他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看見白露靠近他,那男人抬手輕觸她的臉,她沒有閃躲。
男人說了些什麼,她竟紅了臉。
剎那間,他腦袋里一片空白,忽覺渾身上下一陣冷熱交替。
豈料,下一剎,突然有個人影從屋里沖了出來,以一把菜刀抵在她的喉上,挾持了她,退到了階下。
這變化來得太快,教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持刀的人是個姑娘,她渾身赤果,沒有穿衣裳,唯一有的遮掩,是她身後那頭及地的烏黑長發,和被她抓在身前挾持的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