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覺得口干舌燥。
她松開緊握著門閂的手,將水盆收回床下,晾起了布巾,才回到他身前坐下,
那結實偉岸又傷疤處處的身體,又映入了眼,她小心的替他腳上、手上的針拔下,然後是他身上的,胸月復處的穴道。
她將指月復輕壓在他皮膚上,小心的取出那根長針。
第6章(2)
針才出肉,一句低啞的問話,突如其來。
「你挽著婦人的髻,是因為宋應天嗎?」
她一怔,不禁抬眼。
眼前的男人,低垂著腦袋,他嘴角不再噙著笑,只用那黑幽幽的眼,瞧著她,瞧得她心神一顫。
她的指月復仍在他腰上,像黏住了一般。
為什麼問?
她想開口,卻又害怕知道,然後感覺到她指尖下的他,吸了口氣。
「你喜歡他?」
那問題,如蜜般灌入耳中。
耳好熱、臉好熱,好似連心都熱了起來。
他粗獷的臉,有些緊繃,那雙眼映著燭火,還有她。
「他是你的男人?」
那聲音,變得更加粗嗄,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白露仰望著眼前的男人,心顫手抖,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答案,會改變所有的一切。
她現在的生活很安穩,好不容易變得如此平順。
宋應天待她很好,他從不追問她的過往,也不在乎她的身家,他讓她的日子很好過。她知道人人都以為且期待她嫁入宋家,嫁給那位醫術高明,卻不懂得生活的少爺。
她欠他很多,就算得拿一輩子還也不為過。
可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他,她不想再嫁,再也不想,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縛、再被纏困在其中。
宋應天知道,也不曾這般要求過。
她知他沒那個意思,他從不強求任何事,如果她想就這樣一輩子,他不會強娶她。這才是最安全的,她可以就這樣在宋家安身立命,她會照顧應天,那個男人也會成全她。
她應該要說謊,真的應該,蘇小魅是個好人,但他只是個過客,沒有辦法給她這般安穩的生活。
可眼前這男人,也沒有想要她嫁,不是嗎?
他想的,只是一個可能。
她想太多了,想得太多……
可她怎能不想?怎麼能?
「是嗎?」他再追問,聲好緊,更啞。
她該要說謊的,她的生命中不需要另一個男人,她挽著髻就是要阻擋男人靠近,可是當他如此渴望的看著她,當他全身緊繃的問著這個問題,當他這般想要她——不是因為她是誰,不是因為她有多少身家,不是因為得到她能有什麼好處。
他要她。
就只是她。
她幾乎無法思考。
然後,她感覺自己張開嘴,粉唇微啟,顫顫吐出了一個字。
「不……」
黑色的瞳眸收縮,他小骯抽緊。
這反應該要讓她害怕、讓她打退堂鼓,她嫁過人,清楚什麼是男人的,而他幾乎就像是個陌生人,她卻听見自己啞聲再道。
「宋應天,不是我的男人。」
霎時間,以為他會更加低下頭來,做些什麼。
她可以看見他眼里的釋然,嘗到他身上那濃烈的渴望,但他只是看著她,徐徐的、緩緩的,吸了口氣,說。
「謝謝你告訴我……」他低垂著眼眸,凝望著她,悄聲道︰「我不曉得,我竟然這麼想知道……」
她渾身一顫,熱氣驀然上涌,燻紅了臉。
洶涌的波光,帶著,在他眼里閃動,她看見他將頭垂得更低,低到她能嘗到他吐出的氣息。
「剩下的針,我自己來吧。」
月半圓,高掛在夜空。
白露飛奔過廊,轉身將門合上,惶惶上了床,卻仍覺心跳飛快。
她沒有反對他的主意,她不認為她還能待在那兒,她不知自己怎麼收回手,又如何能平安回到自己房里。
他沒有踫她,從頭到尾都沒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她,就只是看著她而已,卻已讓她全身好似燃了火。
她不是好婬的女人,她不愛那事,只記得那男人曾有的粗魯,曾造成的疼痛。
幾年後,那曾擁有她的惡人,已因酗酒不起,再不能真的和她行房,從此他打她打得更凶,她卻只松了口氣。
她從不認為那事有多好,只當是義務,只是想要個孩子。
到了後來,她連孩子都不敢想要了。
不能行房?很好。很好。
即便他下手更狠,她也忍。
她讓自己徹底斷了念,她不再相信山盟海誓,不再認為她對誰好,誰就會對她好,她不再期盼能和誰一生一世。
那樣的日子,過一生一世,多駭人?
她甚至連這念頭也不敢再想,怕一起了念,再無法忍。
她不讓自己思考,她教自己變成行尸走肉——
躺在床榻上,她壓著怦然的心頭。
她以為她忘了,全忘了,那曾有的心動。
但隔壁那男人,讓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曾經有過的期盼與渴望,讓她想起封塵在內心深處潛藏許久的柔情。
那一夜,夢連連。
爹與娘坐在高堂上,她穿著大紅嫁衣,蓋著真絲頭巾,牽著紅綢帶,被帶入室,和那個男人,拜了堂。
那時的她,才十五,剛及笄,還不識愁滋味,還懷有夫唱婦隨的妄想,還以為自己可以和身旁的男人一生一世。
雖然對這男人仍不熟識,但這人是爹挑的、娘選的,定是個好人。
她還記得,那時幼稚的想法。
可這一回,她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驚懼畏怖都在心頭。
她好想逃,不想嫁,但她動不了,她身在夢中,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只能任夢境擺布,重演一切。
他打你?怎麼會,不可能!
爹擰眉這麼說。
休書?不行,這太丟人了,咱們丟不起這個臉——
娘哭著這麼說。
我問過了,他說只是因為喝醉了,不小心踫著了。
爹又道。
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娘再說。
回過頭,拳頭再次襲來。
都和你道了歉,你是想怎麼著?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老子告訴你,老子娶了你,你就是老子的,這個家都是老子的,老子他娘的想怎麼花錢是老子的事!
你裝什麼清高?你擺那什麼臉!
你這個賤人!賤人——
心,寒了,冷了。
她掙扎著想逃月兌夢境,卻醒不過來,那夢重復著、重復著,讓她嫁人,教她受苦,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
鮮血將她淹沒,他的血,她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
放了我、放了我,拜托你放了我……
對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听見自己嗚咽的哀求,听見她在夢中尖叫、嘶喊、咒罵、掙扎,做盡了一切那時的她不敢做的事。
但,夢又輪回。
她又穿起了嫁衣,又再爹娘的安排下,走進了那成親的禮堂。
她心如死灰,再變成了行尸走肉,認命的和那惡人拜堂,可下一瞬,當他扶她起身,她看見了他的手。
那是一雙,如皮革一般堅韌、長滿了老繭的大手。
你知道,這只是夢。
那低啞的聲,溫柔的說著,似帶著些許心疼。
沒事的,相信我。
他說。
相信我。
剎那間,淚滿眼。
她哽咽著,看著淚滴落,看著他伸手接住那滴淚,感覺他握著她的手,憐愛的輕輕摩挲。
別哭了……別哭……
不知何時,他已抬手,撫著她的臉,拭著她的淚。
那一舉一動,那般輕柔,如羽似蝶,像是怕把她踫壞了。
那不是那惡人,會有的溫柔。
是他,才有。
一顆心,抽緊,顫抖。
你若是我的,我絕不會傷你……不會……
低低的,他啞聲在她耳畔訴說。
所以,別哭了,這是夢啊,就算不是,也都過去了。
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听見他嗄啞的承諾,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