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記得那麼熟?你是當場抄筆記下來,天天默背嗎?」她當然是開玩笑。「不過,听你這麼說,我對任奇雄這個人的觀感好了很多。也是啦,有個當過黑幫老大的老爸不是他的錯,長得像角頭打個也不是他自願,看人不能以偏概全,目前看來,他這個人還算不錯。」
「不是還算不錯,而是非常不錯。」周海蝶打從心底敬仰他。
「在你眼里,有什麼人是壞的?」好友太過善良,楊家佳可不敢完全信任她的判斷,「好吧,有空我會打著‘朋友的朋友’名義,找我同事一起去會會任奇雄,要讓身為警察的我這雙火眼金楮徹底掃過才安全。」
「所以說,如果你跟他交往看看,不就更了解——」
「停!不要再繼續這個話題。」楊家佳低頭看表。「我差不多該去安親班接元旦了,休假日還遲到,他會以為我這個老媽沒把他放心上,不愛他了。」
「不會,元旦超級懂事,你遲到,他會擔心你路上出事才是真的,快去吧!」
「嗯,有事再電話聯絡。」
「好。」
她微笑起身,一路送好友出門。
門一關上,周海蝶的笑容黯淡了,一雙愁眉輕攏——
第4章(1)
「唉。」
周海蝶走回房,看著在嬰兒床上酣睡的外甥,不由得低低嘆氣。
自己真的很有福氣,能認識楊家佳這麼好的朋友。
知道自己手頭緊,她特地搜集一大堆朋友、同事小孩們用過的嬰兒衣物用品,數量多到五年內不幫外甥買衣物也夠穿,省下一大筆開銷,連擱在廚房里的半打嬰兒女乃粉,都是家佳送的「出院禮物」。
可是,她竟然對那麼好的朋友說謊。
今晚家佳問起她男友,發生這種重大事件,怎麼從頭到尾不見身為男友的他做些什麼?反倒原本是陌生人的任奇雄從頭幫到尾,連小翼出院都是任奇雄開車接送他們姨甥回家。
她告訴家佳,之前因為男友在國外出差,職責在身,想走也走不開,回國後他有去探視過小翼幾回,也幫她處理一些後續事宜,至于出院那天——他車子壞了,送修。
實情是,男友要求她獨立,別想事事靠他,根本沒打算回國幫她處理喪事。
他還說,黃歷寫明他今年不宜探病,所以一次也沒去醫院探視小翼。
出院那天,兩人在電話中為了領養小翼的問題大吵一架,她正打算搭公車過去再搭計程車返家,剛好接到任奇雄的電話,他知道沒人陪她辦理出院,主動提議要來載她,幫了她大忙。
所以,男友真的什麼忙也沒幫上,就只會叫她多為自己想、多為未來想,勸她讓其他善心人士領養小翼,別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還說這全是為她好,是他深思熟慮後最正確的答案。
她無法認同。
男友說,小翼車禍時腦部受到撞擊,雖然經過緊急開刀治療,已經痊愈出院,可是難保日後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到時醫療費用就可能拖垮兩個人,不如交給知道他的情況還願意領養的善心人士照顧,對大家都好。
她一點也不覺得哪里好。
小翼是她在世上僅存的親人,是姊姊和姊夫遺留下來的骨肉,別說只是可能有後遺癥,就算真的殘了、廢了,也是她的心頭肉,有人想搶,還得跟她拼命。要她親手送人?根本是天方夜譚!
為什麼男友完全無法以同理心想想她的處境和心情?
在姊姊和姊夫出事之前,她和男友幾乎沒吵過架,也沒發現兩人相處有任何問題,反正大小事她順著他,偶爾他也會做些令人感到羅曼蒂克的窩心舉動哄她。
朋友們都覺得她的男友學歷好、外貌佳,父母都是公務員,他也年紀輕輕就在外商公司升到干部階級,很有出息,連姊姊生前都對他贊不絕口,說嫁給他應該能生活無憂,她也認為自己應該就是嫁給他了。
可是這幾天,她和男友不止一次為了小翼的事情爭吵,男友甚至在氣憤之余說出不听他的話就分手。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希望那是他的氣話,不是真心的,不然她——
「鈴~~」
客廳電話響了起來,怕吵醒熟睡的外甥,周海蝶立刻跑出去接听。
「喂?」
「我在你家樓下,開門,我們談談。」
听見男友的聲音,知道又將有一番掙執,周海蝶的情緒更加低落。
「嗯——等等。」想起外甥,她改口說︰「小翼睡了,我跟你到樓下談。」
不待男友回答,她掛上電話,鎖門下樓,果然看見男友不悅的臉色。
「你竟然掛我電話?」洪其超一副她做了十惡不赦壞事的口吻。
「別那麼大聲,我不想跟你吵。」她瑟縮了子。下樓了,才發覺有點冷。
「你——」
「不要吵到鄰居,我們到巷子口談。」
「你現在對我越來越不尊重了。」洪其超忍住脾氣,跟女友來到巷子口才說。
「什麼都听你的,才算尊重你?」周海蝶嘆口氣。「那你從來都不听我意見,所以你從來沒尊重過我?」
「我不是來跟你比牙尖嘴利,是要和你談小翼。」說理站不住腳,他馬上改變話題。
「你不反對我收養他了?」她興起一絲希望。
「不,是我找到願意收養他的人。我表妹說她們老板娘不孕,正想領養一個孩子,對方知道小翼車禍受傷的是,表示不在意,唯一的條件是希望孩子不要跟親生父母這邊的任何人聯絡——」
「不用再說了。」她不想再听下去。「不管怎麼說,我覺得親自撫養小翼。」
「你決定了?!」洪其超挑高雙眉,十分火大。「如果我們結婚,他會成為我的負擔,這麼重要的事你完全不听我的勸告、一意孤行,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就只考慮到你自己。」
她委屈地辯駁。「你怎麼能這麼說?如果今天我們立場互換,你會舍得為了自己過得輕松,就把唯一的外甥隨便送給陌生人撫養?」
「所以我不是幫你找到認識的有錢人家收養,哪里有隨便?再說,你跟我講立場?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上有父母?我媽說小翼出生沒多久就克死父母,不希望你帶著他進我們家門,怕他也會沖煞到我們,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越听越心寒。「讓伯母產生這種恐懼,我很抱歉。可是你應該明白,那全是子虛烏有的迷信。」
「迷信?萬一不幸的事真的發生呢?」洪其超面容嚴肅反問她。「自己人也就算了,要我父母為了別人的小孩擔心受怕算什麼?總歸一句話,你把孩子送走,不然我們就走到這里。」
「就走到這里?你的意思是要分手?」
「沒錯。」洪其超冷漠以對。「我已經付出夠多誠意想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可是你考慮都不考慮我的建議,一個不是工作就是照顧別人小孩,完全沒時間和我約會,又處處跟我唱反調的女朋友,勉強在一起根本毫無意義,不是嗎?」
剎那間,周海蝶不只心寒,渾身血液更凍結成冰。
「就因為我堅持撫養唯一僅剩的親人,我們之間交往快兩年的時間全成了無意義?」
「我喜歡你的溫柔順從,從來不用我操心、費心,當你失去我喜歡的最大優點,我也沒有辦法繼續愛你,除非你回到當初我認識的那個听話的周海蝶,我們才有繼續的可能。」
男友的自私與無情,再度重創她受傷未愈的心靈。
震驚、痛苦、不甘、無助,紛亂情緒猶如利刀,不斷往她心上狠狠劃刀。